那天我醒来之后,舅爷来看过我。
他给我带来了饭菜,喂我吃过,然后坐在床边对我说:“你小子真是中邪了,最近有没有碰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有你那天早上说见到老里长招兵是怎么回事?”
对舅爷一连串的问题,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突然,我想起了袖里的那个香囊,于是忍着痛去拿,可找来找去什么也没有发现。我问舅爷,我袖里的东西呢?
舅爷问,什么东西?我说,是个香囊,那天我在慌宅的古井里捞上来的,在袖子里放着,找不到了。舅爷帮我翻了翻,什么也没有,就说,可能那天掉街上了,找不到就别找了,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干净东西,丢了好。
我点点头,问舅爷,我怎么会在这儿?
舅爷说,那天你从舅爷家门口跑了之后,整个人像着了魔一样,冲进了老里长家奔丧的队伍中,又是撕,又是打,弄坏了不少纸扎的童男童女,还差点让棺材落了地。老里长家的亲戚把你按到地上一顿暴打,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非被打死在街头不可。这不,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老郎中说你得在他这儿好好养上一阵子,否则非得被那黑白无常给带走喽。
舅爷说的事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愣愣地看着他,说,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
舅爷说,估计是让人把脑子打坏了,不过不记得也好。我和你舅娘商量过了,等你病好了,把你接到家里住,再找个道士给你驱驱邪。
我说好。然后看着舅爷发呆,接下来他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牢骚话,无非是我害得他一天两头跑,铺子上的伙计又不中用,大小事都得他亲自过问,把他忙得是焦头烂额。对于他的这些话,我全没往脑子里去,只是最后一句,我铺子里还有生意,就先走了。你就在这儿安心养病,等晚上我再让伙计来给你送饭。
我笑着点头,可一笑起来就收不住,非得用手把脸上的肉捋平了才能恢复。舅爷以为我被打坏了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脸也被打伤了,那些人也真是的,下手忒狠。算啦,不能笑就不要勉强笑了,好好养病,我走了。
其实我并不是给舅爷笑,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因为就在舅爷进来看我之前,她曾来过。
那时候我刚醒来,睁开眼,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面前不是我那间破烂的小屋,也不是舅爷家的卧房,我疑惑地环顾四周,只见一个女子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绣鸳鸯。
她的额头上垂下两缕黑发,一左一右,把那张清秀的脸庞勾勒得妩媚撩人。她的眉眼随纤纤小手在绷架上游动。那模样,好似画中来,又要胜过画里几分。我不禁惊叹于她的美艳,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时间好像在那一刻凝固了,我仿佛置身仙境,而她就是我心中的仙女。我们共赏日出日落,共吟歌赋诗词,我采了一朵仙葩带在他的发间,他羞涩的掩起嘴角微笑。之后,我们一起飞翔,踩在洁白的云朵上遨游天际。突然,一阵阴风刮来,吹散了脚下的云朵,我啊地一声坠落了下来……
我从惊叫中缓过神来,忙捂住嘴,怕被她听见,但为时已晚。
见我睁开眼,她轻轻一笑,温柔地俯下身,低声说,你醒啦,做恶梦了吧!
她的声音就像风中顺滑的丝绸在我耳畔掠过,那样的甜美动听。
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眼睛闭上又睁开,她依然清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一刻,我的魂灵完全不受控制,伸出手去想去摸她那张迷人的脸,手刚抬起一半,就被她轻轻地按住。“作案未遂”的我的脸颊变得绯红,为刚才的失仪感到羞愧。
我侧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又怕场面因我而变得过于尴尬,就问,这是哪?
她没有怪我,笑着说,是老郎中家。你病了,喝了老郎中开的药,已无大碍了。
我一听说是老郎中家,以为舅爷又要逼着我跟老郎中学徒,腾地就想起身回家,可刚挪动了一下头就觉得脖子里火辣辣地疼。
她忙扶住我的双肩,柔声说,不要动,你受伤很重,老郎中让你在这儿静养,不能乱动。
我看她为我紧张地蹙起了眉,那模样甚是好看,心里竟比梦见中举还要高兴百倍。
她见我出了汗,就拿出丝帕,再次伏下身,为我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滴。她的衣袖拂过我的脸庞,留下阵阵清香,那味道绝对地勾魂摄魄,我贪婪地呼吸着,生怕漏掉哪怕一丝。
那一刻,我真想就这么躺着,永远就这么躺着。
她为我擦完了汗,笑着问我,感觉好点了吗?
我说,好多了,劳你费心了。
她笑了笑,再次扰乱了我的心扉。我怕他看到我的窘态,就说,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她说,叫我菁菁就好。
我又问,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说,我是老郎中家的丫鬟。那天看你被人抬了来,满身是血,就忍不住偷偷地跑来看你醒了没有。
说完,她羞涩地把头转到了一边。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说了一句:你真美!她娇羞地低下了头,薄薄的红晕就在她如白玉似的脸上铺展开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舅爷的脚步声。
菁菁慌了神,说,不好,有人来了,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在这儿,否则以后就没脸见人了。我得躲起来,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啊!
我急迫地说,不会,不会,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那,那你还会来吗?
她刚要走,转过头笑着对我说,会的。
说完,她像一阵清风一样从后门离开了卧房。
舅爷走了以后,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菁菁。
菁菁说她是老郎中家的丫鬟,那她一定住着这里。也就是说如果我答应舅爷在老郎中这里学徒的话,我以后就能天天看到她了,一阵窃喜袭上了我的心头。
在以后的日子里,菁菁每天都会跑来陪我。她会喂我吃东西,给我讲街头巷尾听来的新闻,或者读书给我听。渐渐地,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她了,一刻看不到她都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终于有一天,我做了决定,要向她表明心意。
那天,我知道她会趁着老郎中的夫人歇午觉的时候偷偷跑来看我,就扶着床起身,躲到后门的帘子后。等她一进来,我忽然从后面保住了她。她吓得一哆嗦,正要喊,我反而抱得更紧了,说,嘘,是我。那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加速了的心跳,就像我的一样。
她想要挣脱我,轻声说,别这样,万一被人看见了不好。我说,我不怕,我就是要这样抱着你。我决定了,等我病一好,就跟着老郎中学徒,到时候我就能天天见到你了。
她哭了,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到了我的手上。我慌了,忙放开她,问,怎么哭了?我以为是我轻薄的行为惹她不开心了,就自己扇自己的脸,说,让你胡来,让你胡来。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制止了我,哽咽着说,不是。然后像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一样钻进了我的怀里,我用力抱着她,生怕她突然离开。
我抚摸着她的秀发,激动地说,等我学到了老郎中的本事以后,一定让舅爷找媒人去你家里提亲。这辈子,我非你不娶。
她早已泣不成声,趴着我的怀里不住地哽咽。
自那天之后,我跟菁菁的关系就更近了一层,她来得也更勤了。在菁菁的悉心照料下,我的病好的很快,就连老郎中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查了给我开的药方,发现并无特别之处,只好说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像我这样怪异的病人。
病好后,舅爷特地租了辆马车来接我回家。我第一时间向他提出要在老郎中这里学徒的事,本以为他会很高兴的答应,没想到他非但不同意,而且还异常严厉地告诉我说,以后再敢提到老郎中家里学徒的事,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我拉住舅爷,气氛地说,为什么?你以前不是要我来这里学徒的吗?为什么现在我同意了你却又反悔了?
舅爷没有回答,他命令几个铺子里的学徒把我拉上马车,并告诉赶车的把式说,直接把他给送到家里,锁起来。
我不明白舅爷为什么要这样做,在马车上拼死挣扎着,声嘶力竭滴大喊,放开我,放开我,为什么我不能在这儿学徒?
但马车已经走远了。
我绝望地望着老郎中家的黑木大门,看见菁菁正站在门口冲我挥手,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那些人的手里挣脱了出来。
我不顾一切地朝着菁菁那里跑,却被他们从背后追上,又给抓了回去。我边挥拳打着抓我的人,边冲菁菁喊,菁菁,等我,我会回来看你的。
菁菁用力地点头,用簪子束着的头发垂了下来,披到了肩膀上,随风飞舞,她流着泪说,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