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颜回身子一顿,两个手指还掐在文离的喉咙上,眼见文离命悬一线!颜青淡笑着僵持脸上的淡定,其实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家主想试青儿的能力,青儿是愿意的,只是这几个月,青儿要忙于为齐王办事,您也知道,青儿刚刚站在这个位置,年纪尚小,尚不能服众,而这件为齐王办的事情又是件急事,文离也是我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还请,家主手下留情,暂且先不要试了!”
颜青弓着身子行礼,眼看地面,袍袖里的手在微微地抖着,脖子上渐渐冒出汗珠。
颜回闻言哈哈一笑,收回捏在文离脖子上的手,“也好!”甩开袍袖,慢慢走出大堂!
颜青闻言站直了身子,背着双手,站在高台之上,看似在目送家主离开,而实际上,她缓了缓心神,顺着家主的背影一直望到堂门外的成峦叠翠,直至家主没了踪影她也未动,她不动,颜家弟子也无人敢动。
颜家弟子不敢动不是怕这个小护法,是家主的意思还不够明朗,谁也不敢身先士卒,做那个探路人。
很久,颜青收回心神,说道,“有三件事要跟大家说清楚,第一,颜家要与朝廷脱离关系,以后富贵荣华就都别奢望了;第二,要选几个人为齐王效力,至于完成以后,何去何从,与颜家皆无关系;第三,既不愿意为齐王效力的,也不愿意与穷困的颜家共进退的,可以离开。”
众弟子被这几句话震住了,议论纷纷,颜青也不恼,看着大家议论,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议论最多的是,这离开,是指离开颜家,还是离开人世?颜青微微听闻此言,但笑不语。
堂下的文离,呆楞楞地看着台上的颜青,大堂之上四处通风,颜青的裙摆随风飘飘荡荡,长发飞扬,浑然正气,如家主一般。在去司寇衙之前,这个姑娘安静得似乎要把自己变成透明人,如今,竟站在高台之上,代替家主安排事宜,举手投足都是将相之才,文离迷惑了,这个运筹帷幄的颜青是他认识的姑娘,还是那个大隐隐于市的颜青才是他认识的姑娘。这看似风光的统领着这一切,可事情真的就能朝着她预想的走吗?那晚,在无诡的书房里,他们又约定了什么,竟一点不愿透漏给他,是不信他?想到这里,文离突然释然了,什么时候他鬼得过姑娘,“家人”“家人”,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颜青不语,直至大堂之上鸦雀无声。
台上的颜青,看都不看文离,厉声道:“文离何在?”
文离听到,愕然抬头,行礼道,“文离在此。”
“明日起,替齐王办的差事,就交给你了,三个月为限,交不出来,你自行了断吧!”
文离愣了一下,才道,“文离接令。”他还在错愕中。
颜青又道,“颜修何在?”
台下颜修闻言,行礼回道,“颜修在此。”
颜青道,“明日,叫上所有掌柜,带着今年所有的账本,到总账房叙事。”
“颜修领命。”淡然的语气。
此时只听颜璐突然说道,“不过是个护法而已,还真以为是家主了,竟差使起颜修了。”
颜修充耳不闻,面无表情。
颜青扫视众人,凌厉的眼神一如她那时被逼上司寇衙,见整个大堂静如深夜,才缓缓道,“今天就到这里,各位散了!”竟无人动。
颜青慢慢走下石阶,一步步靠近颜璐,整个大堂如一幅凝固的画,颜青就如那画里一点渐渐移动的墨汁,带着别人不敢阻挠的气势,来到了颜璐的面前。颜璐从未见过如此的颜青,竟一时失了言语。
颜青凌厉的目光瞧着颜璐,半响才说道,“我尊老敬贤才道你一声师姐,不要得寸进尺,否则,我不介意试试我这个护法,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语毕,带着文离缓缓走出大堂,就如同几年前她带着文离走出去一样,只是,那时候,是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下,而这时候,是在众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下。
人生就如同那戏本里的故事——反复无常。这一年,她才14岁,却不得不站在这个位置,为兄长报仇的愿望,为师傅的临别心愿,她必须站在这个位置,这个高度。也才能有机会,走出颜家,查出爹娘的死因。
这一次,在走回小屋的时候,步子轻快,再不是从前的缓慢步调。
文离在后面跟得很是不痛快,从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骗人同情的吗?
进院子的时候,文离站住了,颜青也站住了,历史总是在重演,如今和那时的情景一模一样,疑虑的心情也是一模一样,这两年,生死与共,到头来却又重回到原点。
“护法,如今我倒是不明白了,您这是下了一盘多大的棋,从前你总是敷衍我,是为保你吗?莫非,我看在眼里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
这一句护法,叫得颜青心都碎了,她知文离为何如此生气,但她不能说,当有一天她凭自己的力量,除掉颜回,坐上那个位置,他就会明白的,她不说,他就不会有危险,一个人做戏,她很会,而带着一个人,她就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戏才能保全他,她宁愿他怨她。
见颜青不说话,文离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看来护法已经默认了,“在下会履行自己的职责的。还要谢谢护法今天的相救之恩!”
这种心痛的心情,大概只有真的发生了,才能真正体会到吧,颜青闭上眼睛,还是不说话。
文离心里开始一点一点冷掉,如果说之前,他知她不说必有其原因,她不说,只是执拗而已,而此刻,他竟不知是不是如自己这般的认为了。
“如今,姑娘已经成为护法,看来已经不需要我保护了,这个小屋子,已经不需要我了,姑娘多保重吧!”
此刻,颜青终于说话了,却不曾想,竟说得如此这般的无情,“一旦有人知道我保不了你,并告知给颜回,恐怕你连三天都活不过吧,在颜家一天,你保我就是保你自己,我死得惨,你只会比我更惨,所以,凡事想清楚了再说,这么毛躁的性子,若有一天我真的一命归西,你要怎么活?”
颜青说完就进屋了,文离在外面呆楞,是的,他从来这里的第一天便知道了,保住颜青才能保住他。
司寇衙。
书房里一柄烛火摇曳。
有探子来报,“七年前,颜青在城郊破庙流浪,后遇颜回,颜回在杀掉两个小孩以后,带颜青回颜家。颜青不会内功心法,轻功也一般,没有人见过她动武,危机时都是文离挡在前面,用毒和解毒在江湖上都是数一数二的,性子较为严谨。两年前文离刺杀颜回不成,被颜回下药,此前一直无解,每日固定时刻疼痛不已,直至来此途中,才解开。”
无诡哼笑一声,来此途中才解开,怕是太巧了吧,恐怕是到了不得不解的地步,是防止颜回再度为难?!再者,颜回杀两个孩子?为何要亲自出马只为杀两个孩子?
无诡眉头一皱,只觉得事有蹊跷,“被颜回杀掉的那两个孩子是什么来历?”
探子道,“事情过去太长时间,查不出来。”
无诡眉头更皱,“颜青流浪多久,一直在流浪吗?”
探子犹豫道,“这……也查不出。”
无诡怒了,难道真如颜青所说,衙里的探子,都是废物不成?“那个文离呢?”
“只知道他擅自闯入颜家,被颜回用来试毒,后又被颜青救下,于是一直跟着颜青!至于原来的身世,查不出。”
无诡猛一拍桌案,“就这点本事吗?”
探子急忙说道,“主子息怒,颜家戒备森严,如何也混不进去,属下实在没有办法。”
“再探!”
无诡拿着书再也看不进去,眼前总是出现那张笑脸,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眼神睿智,从容不迫,若说颜家能培养出这样一个人物,他不相信,这个姑娘,怕是曾经的背景,也不简单吧!
翌日,颜家。
一大清早,文离便对颜青说,这两天有两队来路不明的探子查探,都被打发回去,并悄悄跟上,进行了反刺探。
颜青点头,其中一路,应该是那天跟踪轿撵到无诡府中的,后又跟着管事到了颜家。这一路她都没有露面,应该是看不到的。另一路,怕是无诡吧,这个人做事一向严谨,应该是查自己的底细。颜青不再推论,等着反刺探的结果便知道了。
她来到颜家帐房,其实江湖上的颜家,与江湖的关系并不那么密切,与官和商更密切些。
江湖以外的人大概一直以为江湖门派是不需经商的,没有银子就如同那些混江湖的闲散侠客一般,穷困潦倒到天为被子地为家的地步。江湖门派有一些幕后的生意来维持生计,或者领一些朝廷悬赏,又或者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在这个不大的账房里,颜青翻账簿翻到头疼,颜家已经几个月不为齐王办事,断了很大一部分的财源。而布桩只是对外的摆设,实际上并没有收入,所有的花销几乎都是从前积攒下来的家底。
再细细查看布庄的账簿,原来布桩根本不对外,是专门给颜家人打造成衣的成衣铺子,颜青甚至看到颜璐的那身云锦,价格金晃晃直刺她的眼睛,她只觉得眉心直跳。她抚眉低头。
在帐上又看到一批布匹,淘汰的用错了染料导致布料布色曾波纹状的布,这是要扔的吧?
颜青抬眼看着颜修,颜修的状态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样的管事,恐怕很受这几个布桩掌柜的喜欢吧?!
再看这几个布桩掌柜,坐得比她这个护法还要直,理直气壮到连她也受不了的地步阿!
账簿再看不进去,颜青扔掉手里的账簿,低头抚着眉心发呆。过了很久,才抬起头,道,“颜家刚刚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总要冲冲喜气。”颜青一笑,瞧着掌柜问道,“颜家有近半年没有做新衣了吧!”
颜修终于不再正襟危坐,看着颜青。
只见几个掌柜面带谄媚的笑,一幅‘新来的护法无非也是这个样子,给自家人裁制新衣他们最会了‘的表情,颜青就算不看都能感受到。
其中一个掌柜说道,“是的,有多半年没制衣服了。”
颜青说,“那……趁此机会,就一人做一件,在十五日后的中秋集会上,都穿上……”见几位掌柜的脸绷不住的笑容,颜青接着道。“至于布料嘛,就用那批淘汰的用错了染料的布料。”
众人一听皆张大嘴巴看着她,颜家从未这么做过衣服啊,这么做下去,会有怨言的。
“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颜青问道。
“这……若家主不愿意呢?”有个掌柜问。
“家主那边自然有我应着,你们就照吩咐做吧!”颜青如此回道。
布桩的账本放下,掌柜们都离开了,又拿起伙房的帐簿,门外伙房的师傅们也都进来了。
这一看,更令颜青头疼不已,因颜青一直都不去伙房吃饭的,竟不知伙房的伙食竟如此好,深吸一口气,放下帐簿,“颜家倒是很善待自己阿,这些鸡鸭鱼肉每天都能吃得完?”
一个说话流利的回道,“回护法,就算是吃不完,也该这么做的。”
颜青一拍桌子,“本来能吃饱已经很费劲了,竟然还这么奢侈,再这么奢侈一个月,连汤水都喝不上了,荤菜每顿只留一种,素菜撤掉一半。”
那人又回道,“这……突然节俭下来……”
颜青说道,“谁有怨言直管说是我的安排,叫他们来找我就是了。”
出了账房,已经过午,颜修跟在颜青的后面。
颜修压抑的不满,颜青一直都知道,毕竟如果不是突然冒出来个她,护法这一位置,非他莫属。颜青想,这个时候对她下手,恐怕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吧。
但她知道,现在开始到为王室办完事情之前,任何识时务的人,都不会杀她,就算恨的再痒痒,也不会。
这时,有人秘密来报,探她情报的,果然一路是皇帝的人,一路是司寇衙的人。探吧,这个世上,她曾经的往事,除了她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晓了。
“家主知道此事吗?“颜青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