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青想,她本该是恨的,她从来没有这么地相信一个人,被骗得千疮百孔。而她却怎么都恨不起来,颜灵儿虽然只是个比她还小的孩子,但很知道疼她,每次在她身边的时候,颜青都会靠在她的肩上或者躺在她的腿上,小睡一会儿,而这个时候的灵儿是一动也不动的,生怕吵醒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系变的?是从她坐上护法的位置吗?是在为颜修打抱不平吗?是想帮助颜修坐上护法的位置继而坐上家主的位置吗?这些问题,她再也无法知道答案。
颜青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一世,她还能相信谁?还能再相信谁?
天空渐渐飘起了毛毛细雨,在这个季节落在身上,冰冰凉凉的。文离拉起了颜青,她又能难过多久呢?
而此时,远处站着一位老人,这个老人远远地看着此情此景,眼里有抹抹不掉的悲伤。
文离抱起了躺在地上的颜灵儿,和颜青一起往颜家外深谷里走去,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挖了一个不深的坑,放灵儿进去,修了一个孤坟,找了一块破旧的木板刻了字,立在坟前。即使是在飘着雨的深夜,她也要做完。
颜青在哭。
那个跟在远处的老人,也在抹眼泪。
而这个时候的南苑,颜修待在他的房间里,他的手还在抖着,他用这只手杀死了灵儿?他用左手紧紧握住他的右手也制止不了抖动。
到底是手在抖,还是心在抖?
颜灵儿感觉自己飘离了她的身体,她好慌张,好想抓住什么回到她的身体里,但一步也近不得,越飘越高,她……是死了吗?死……是这种感觉吗?
以前曾听人说,人死后灵魂会在自己待过的地方,流连忘返三天,看看过往,看看亲人和朋友……原来是真的。
她已经放弃了挣扎,飘在半空中,她看着地上的自己,看着身上盖着的青姐姐的衣服,她难过得心都痛了,曾经她穿过很多青姐姐的衣服,她以为那是颜青对她的怜悯,她不稀罕,原来她只是不知道而已,那是颜青给她的温暖,只给她的温暖,从今以后,她再也穿不到了。她还想再感受一下那个温度,不可以了吗?
她看着青姐姐失去理智用她薄弱的武功狠狠地刺着修哥哥,她从没见过她的青姐姐这么愤怒过,她好想过去把他们拉开,好想对青姐姐说,不要气,不要气,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拼命地想沉下身去,拉住他们,但她做不到,她想她一定是急哭了,她抹抹脸,她是一个魂魄吧。魂魄是不会掉眼泪的,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吗?她再也不能流泪了吗?但她好想哭,怎么办?她再不能心疼她的青姐姐了吗?
她错了吗?她是不是伤害了对她都至关重要的两个人?她错了,她曾经一度以为颜青对她的好都是虚情假意,她曾经一度这么以为过,哪知终了终了,她才知道谁在拼着性命对她好。
她错了,她只是想帮助颜修坐上家主,可不可以再给她一次机会,好吗?好吗?
她无助地停留在那里,看着散去的人群,看着她的身子在冰冷的地上,颜修也走了,离开了,临别时,看都没看她一眼。
人群很快就散掉了,这在颜家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她在颜家这么多年,哪见过别人送行。哪见过修葺的坟墓,哪怕是家主死了,也是草草扔进乱葬岗了事!死了就是死了,她见得多了!
青姐姐软软地坐在她的身边,她看起来好累啊,她拼命地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想让青姐姐可以像以前一样,靠在她的腿上,睡上一觉,缓一缓疲惫的心神。可她明明都已经坐在青姐姐的身边了,她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一会儿青姐姐,也会抛弃她而离开吗?然后她的尸体,也会被打扫的人,扔进乱葬岗了事吧!
曾经一度以为死是一种解脱,原来,死是这么难过的一件事。
青姐姐是在哭吗?为她而哭吗?她好想告诉青姐姐,不要哭了,她不值得。
她再也不能保护青姐姐了吗?她现在说错了,还能挽回吗??
然后她看见,文离拉起了青姐姐,文离抱起了她冰凉的尸体,向很远很远的深谷走去,看她们辛苦地挖着坑,看她的小脸被青姐姐擦得干干净净,她好想过去抱住青姐姐,叫她不要做了……不要做了……她不值得。
要埋的时候,颜青嚎啕大哭,她从未见过如此痛哭的颜青,她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当她看见,破旧的木板上刻着,“吾妹颜灵儿之位”,她的心,骤然变得很痛很痛。
这一世的错,下一世能还吗?
她精神恍惚飘飘荡荡,在颜家随意走着,等她清醒过来,才发现不知不觉来到了南苑,看到了颜修。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修哥哥的房间呢,修哥哥很难过很难过地坐在桌边,她好想过去抚平他眉心的愁容,她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应该插手大人的世界?她的修哥哥是不是其实根本不需要护法的位置,更不需要家主的位置?她其实暗中保护这两个最重要的人就行了,是不是?
她错了,她想说抱歉,却再没机会了。
她看到修哥哥那一滴泪,更是心痛得无以复加。
到底是,谁抱歉了谁?
她再不愿看到任何人,转身走了出去。三天太久了,她只想卷缩在角落里度过这三天,用这三天来悔恨自己的人生。
经过这件事情以后,颜家的氛围变得诡异起来。秘笈还没有找到,但真相大白,颜青不再被诬赖成偷秘笈的人,可是那个普普通通的火房丫头,属实给大家震到了,她的功夫是怎么学的?到底是谁教的?又成为一个解不开的迷。最让人心生畏惧的是,颜家……到底藏了多少高手?一时之间,颜家人不管功夫高低,都开始怀疑其余人的实力。
颜青也从阴霾中走了出来,不管心情有多糟糕,她都不允许自己沉沦下去,因为无论是直觉还是推测,颜青都感到,家主就要开始“为难”她了。
果然,几日后的议事堂集会。接近尾声的时候,忽闻颜回一阵阴笑,众弟子皆一颤。
只听颜回缓缓道,“我最近新研制出一种毒药,始终不得解。”环视一周,目光定在颜青身上,“青儿,不如你来试一试?”说完顿了一下,“由文离试毒,这样你解起来也尽心些。”
文离闭起了眸子,他本已猜到,但听闻此言,仍不能镇定自若。
颜青不答话,低着头,双拳在身侧紧握,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她还没想到应对的法子。
颜回也不催着,站着,安静地等着答案。
颜青让自己心里渐渐平静,紧闭的眸子已经睁开,抬头看着颜回,恢复了以往的淡淡笑意,颜回看着这张脸,知她已经有了计较,嘴角微微上扬。
“家主,让文离试毒,这样的游戏玩儿起来一点也不惊心动魄,没意思,不如这样,我们师徒二人,押上性命做赌注,来个生死赌,如何?”颜青笑意昂扬,眼神自信无比。
颜回眼睛微眯,“那你说说,怎么个生死赌?”
颜青站在堂前,风吹得她发丝微乱,水袖飘飘扬扬,看起来甚是美丽,见她慢慢开口道,“我们同时服下您那个没有解药的毒药,谁解得开活了下来,谁就算赢了。”颜青收起笑容,微眯着眼睛看着家主,她从未有过如此放肆的态度,她一字一顿道,“您,敢,吗?”
面对如此****裸地挑衅,颜回惊愕,然后仰头开怀大笑,这大概是颜回有生以来真正笑得如此开怀的一次。她竟敢如此,竟如此敢,这么多年,有谁敢这么挑衅他,他已经寂寞太久,久到他都忘了怕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两个人同时死了,颜家大乱,那是他一直想的吗?
此刻站在大堂两侧的人都错愕万分,被颜青的一席话震在原地,一声都没有,心里都盘旋着一句话,颜青……是疯了吗?
而文离是万万没有想到颜青竟然能为他做到这般地步。怎么会?那个惜命的姑娘,怎么可能为他冒险?他不相信地看着。
颜回收住笑,慢慢走下石阶,走到颜青的面前。
颜青高高昂起头看着他,不悲不吭。
颜回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颜青的眸子,似乎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这应该是颜回第一次如此认真吧,颜青想,撇开现在这种状况,原来不管一个男人如何,认真起来都会让人印象深刻。
颜回问,“你是认真的吗?”说着拿出药盒,“这可是没有解药的。也没人真正服用过,至于多久会发作,也许两天,也许五天。”
颜青嘴角一翘,“家主,我从没如此认真过,用生命做赌注的赌局,您敢,我就敢。”
颜回的药盒拿到颜青的面前,颜青伸手捻出一颗,紫色,放在鼻前闻了一下,能辨出味道的只有几种,颜回一笑,又拿出两颗,一颗又递给颜青,“这个给你研究解药的。”
颜青自然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两杯水,颜青拿来一杯,呈给家主,自己又拿来一杯。
“您吃了,我不吃,我怕是死得比吃了毒药还要惨!而反过来,我吃了您没吃,我就算是枉死了!”声音一顿,接着说道,“但我相信,当着这么多颜家人的面,您不会这么无耻的!”
此时颜青身后的文离再不敢不信,一把抓住颜青的袖子,“姑娘,不要。”
颜青回眸一笑,“不信我吗?”自信满满地深看了他一眼,文离缓缓松了手,姑娘是有了对策吗?
颜青把药丸放嘴里,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再凝视着家主。
颜回疑惑了,就在刚刚,他也以为颜青不敢,亲眼见到她的勇敢,比他此生的任何一场厮杀都让他震撼,他眼里的玩味更加重了,在她不知道毒药配方的情况下,竟然敢吃下他亲自调配的毒药,她要怎么解?她这么谋定而后动的人,到底有什么把握敢这么做。
颜回同样的动作吞了毒药,颜青见了,行礼告别。
颜回看着颜青的背影,也负手离开了。满大厅的人,都被眼前发生的事情震撼住了。而那些对护法和家主之位蠢蠢欲动之人,更是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到底,谁会成就谁?
回到主屋的颜回,坐在桌前,写起了方子,实际上在此之前,只对制毒有兴趣的他并没有研究解药。仔细考量了几遍方子,默记在心里,把方子扔在火炉里烧为灰烬。
颜回看着火炉里一点点化为灰烬的方子,邪恶地笑了,颜青呀颜青,有一味药,你肯定查不出也想不到,真想看看你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会是不甘心吗?
话说回来,还真舍不得你死呢,要不要救你然后再折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