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和楼下的那两个高大、轩敞的房间里都点着闪烁的煤气灯,摆着讲究的长沙发和光亮的橡木桌,但是镜子、图片和镀金线脚、女像柱和人造花看上去却并不怎么雅致,因为即使在殉道者街,要保持完全纯正高雅的艺术情趣也还是办不到的。这里的常客中,有像莫奈那样当时还不怎么出名的艺术家,也有像天文学家莫兰那样的怪人,还有一些青春已逝的模特儿和年轻姑娘,她们被叫作诸如“香烟”、“月光”、“煎蛋”、“白葡萄”等暖昧的名字。
龚古尔兄弟说:“殉道者咖啡馆就像个下等酒馆,是一些软弱无力、言行不一的人士汇集的洞穴,这些不知其名的大人物和不少波西米亚小报记者,都尽力想要在那儿拾到一枚新的5法郎硬币或一个陈旧的念头,而受到他们辱骂的那些人却不得不沉默寡言,努力工作,在孤独中奋战、生活和死亡。”假如在这里发生一场决斗,连警察都不愿进行干预。因为这里烟雾缭绕、声音嘈杂,聚集着一帮潦倒却充满激情的作家、诗人和画家。德尔沃曾写道:“如果除了殉道者咖啡馆,整个巴黎都被焚毁,那么,用咖啡馆中那些幸存者的聪明才智,就可以建成一座令人心驰神往的新城。”
法国人都知道,这是头一家可以在其中看到一种真正的波西米亚式生活的咖啡馆。晚上,咖啡馆里明亮耀眼的枝形吊灯的灯光,常会射到容貌丑陋、留着胡子的亨利·米尔热的秃脑门上。在一个美好的夜晚,米尔热会在那儿一连坐上好几个小时,一边喝着用来提神醒脑的咖啡。他旁边坐着的就是著名的现实主义画家居斯塔夫·库尔贝,他像个农民那样慢吞吞吃着东西,时而忽然发出一阵大笑,时而激烈地发表一通带有狂热社会主义观点倾向的议论。
在同一张桌子边上,也坐着神情忧郁的夏尔·波特莱尔。他的外表引人注目,头发乌黑,有几绺遮住了惨白的前额……眼睛颜色如西班牙烟草,深邃而且炯炯有神,显得过于专注……唇部曲线分明有致,带着一丝冷讽的意味。他的鼻子细巧、高雅,有些拱曲,鼻孔颤动着,似乎总是闻到一股淡淡的芳香……令人想起他的名句——“我的灵魂在芬芳中飘荡,犹如他人的灵魂飘在音乐上。”他穿着闪亮的黑外套、栗色裤子、白袜、精致皮鞋。衣着外表无懈可击,而且几乎带有一种英国式的简洁风味。他身材瘦削,样子潇洒,头发理得光光的,好像正准备上断头台,默默想着他所欠的债务或是对《恶之花》的起诉。19世纪60年代,米尔热、库尔贝和波特莱尔分别代表了三种波西米亚式的生活方式。
“波西米亚”这个词,意为没有经济收入收入的流浪艺术家。当时世界各地的画家、诗人与音乐家都麇集于巴黎,纷纷落脚在蒙马特尔,一次大战以后移往蒙帕纳斯。
他们分散于各个咖啡馆中,为着各自的艺术理想和追求而孜孜不倦地奔波着。所以,走在当时蒙马特尔、蒙帕纳斯的大街小巷里,你会不期而遇的,不是一两个,而是三五成群的名留青史的艺术家;他们风华正茂,但除了信念外一无所有;他们意气风发,却面有饥色;他们衣衫不整,却斑驳陆离。那么多的艺术青年,在狭窄的城市边缘,创造了辉煌的精神财富,实在让人惊叹。
波西米亚艺术家的贫困,促使他们要竭力改变这种默默无闻的命运。他们希望自己能够在豪华的饭店用餐,穿上光鲜华美的衣服。但只有极少数像毕加索似的画家达到了目的,更多的艺术家生活变得十分艰难。很多人用鸦片、大麻或酒精来逃避现实,比如出入殉道者咖啡馆的米尔热、库尔贝和波特莱尔这三人,他们的结局就很凄惨。米尔热通过把波西米亚的文人圈加以浪漫化而发财致富,1861年,因为一种神秘的紫癜而去世。库尔贝在瑞士度过了5年孤独痛苦的放逐生活后,于1872年去世…他抱有的依靠艺术帮助波西米亚文人达到社会主义天堂的幻想并没有实现。波特莱尔经常上咖啡馆去,只为了一个人坐在那儿默想。1867年,他因为患梅毒而全身瘫痪,失去了和外界的所有接触,而从他的嘴里仍听到这样一种咒骂:“真他妈的见鬼!”至于那些后来作为波西米亚人而出名的艺术家,他们最普遍的命运就是自杀、遭受放逐或精神错乱。
殉道者咖啡馆的烟尘已散,浪漫主义的气息却犹在弥漫,越时空,浸入世人的心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