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今日距离苏融出门历练刚好整整一个月时间。
清晨时分,苏遥迷迷糊糊醒来。
湖面上弥漫着淡淡的白雾,清凉入骨,纯美静谧,峭立的山崖倒影在水中,让人分不清谁在水上,谁在水下。
苏遥微微缩了缩头,她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破破烂烂的上衣,起身望去,小家伙还在她身边酣然睡着,苏融却不见了踪影。
小女孩心中不禁有些慌乱,胡乱拍醒窝在自己身边的那只幼虎,问道:“我哥呢?”
小家伙在湖畔青石上伸了个懒腰,斑斓的皮毛被那层薄雾微微沾湿。
它瞪着黄色的瞳孔望着小女孩,讨好也似的蹲下舔着苏遥的手指。
苏遥此时心乱如麻,带着哭腔说道:“我哥呢?”
小家伙那里懂这些,它以为苏遥冷了,连忙贴近小女孩,用它厚厚的皮毛为她取暖。
眼看苏遥快要哭了出来,云间山道上,一个淡淡的影子踏着青石缓缓行来。
苏融诧异地望着湖畔那一人一虎,看着小女孩稚嫩的哭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遥望见那道熟悉的人影,尖叫一声,起身越过白雾投入少年的怀抱,留下那只幼虎幽怨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苏融眯着眼,感受着小女孩携风而来的那种梨花带雨的凄楚气息,左手轻轻拍打着苏遥的背部,心中充满了疑惑。
苏遥擦了擦脸上的泪,抬起头问他:“哥,你吓死我了,你刚才去哪里了?”
苏融摸摸女孩的脑袋,苦笑着说:“你哥我这趟出来可是试炼来着,好不容易杀死那头筑基极境的妖熊,放着妖核在那里怎么甘心?”
他从玉佩中取出一枚散发着淡淡灰色光芒的妖核,正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杀死的妖熊的妖核。
苏遥好奇地接过那枚妖核,翻来覆去地看,也没有看出别的什么东西来。
她将妖核还给苏融,清嫩的小脸双颊微微鼓起,说道:“哥你下次出去的时候和我说一声啊。”
苏融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这种被信任和被依靠的感觉很温暖,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舔着,低头一看,小家伙正可怜兮兮的蹲在他的脚下,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正舔着他的手背。
苏融笑骂道:“就你鼻子灵,打猎的时候没有见你,吃的时候倒是一点也不慢。”
他从储物玉佩中取出一头野猪,苏遥却并不关心那野猪,只是双眼放光地望着那玉佩。
苏融又取出火石,解下玉佩递给小女孩,任她到一边玩耍。他从边上找了些木柴,晨间湿气甚重,很是费了些事才升起火焰。
金黄的猪肉被火烤的滋滋直响,苏融撕下一块肉用木棍穿起递给女孩,又撕下一块大的丢给幼虎,自己却安静的坐在火边翻转着火上的肉。
昨夜冥想之时,他惊讶的发现,原以为要修复多日的内伤竟然已经痊愈,不仅如此,自己的修为似乎还有精进,元力运转再没有滞涩感,气海中那柄青色小剑载浮载沉,剑身上隐隐约约能看的到神秘的花纹,那黑色光团周围围绕着两圈符文,内里可以看到那黑色墨线正在勾勒着什么。
他的修为竟隐隐到达了筑基中境的巅峰。
这一切,也许都与当时自己重伤倒地时中年书生打入体内的那道如星空般深邃的温暖气息有关。
那中年书生到底是何人,怎么看起来对自己家颇为熟悉。
他轻轻抚摸着那个木牌,心中诸多疑惑无人可解。
吃罢早饭,他对苏遥说:“咱们走吧。”
“走?去哪里?”
小女孩疑惑的问他。
“去离京城,回家。”
“家?”
苏遥轻轻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眶渐渐红了。
“到了离京城,我会让爷爷给你看一下,说不定还有恢复记忆的方法。”
苏融轻轻握住女孩的小手,心疼说道。
苏遥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的,那些记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
“这怎么行,那些记忆中,说不定就有你绝对不想忘记的事情,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家。”
苏融严肃地对着女孩说道。
“没事的,现在对我来说,哥就是亲人,哥要去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苏遥低下头来,小脚紧张的一扭一扭,看上去极为可爱。
苏融叹了口气,右手牵起小女孩的手,柔声说道:“我们走吧。”
“嗯。”
苏遥左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沉默不语随着他快步向前碎碎走着,才能跟的上苏融的速度。
少年反应过来,露出歉意的笑容,放慢了脚步,两人并没有太多的交谈,只是这样安静地向前走着,山道两旁绽放着不知名的黄色花朵,这幅场景别有一番美感。
小家伙跟在这兄妹俩的身后一跳一跳走着,苏融最后望了深林一眼,牵着小女孩的手,轻轻走过泛着白雾微湿的山道。
……
正午时分。
焦灼的阳光照射着青石官道上缓缓前行的那几辆黑色马车。
离京城已经在望。
只听得一声呼哨声,所有马车都安静地停了下来。
一位头领一般的侍卫走到中间的那辆马车前,弯下腰恭敬问道:“小姐,离京城已经快到了,您看咱们是入城吃饭还是先在这里休息一会?”
车内传来一个宁静温柔的女声,声音听起来极为秀美。
她轻声说道:“阳光如此灼人,此时进城岂不是折磨人吗?为了疏影这废人,劳动诸位的身体,疏影心中已是颇为不安,若是再有所伤损,疏影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那侍卫头领嘿嘿笑着,说道:“没事的,劳烦小姐操心,我们弟兄几个身体好的很,想当年我们跟随着大将军在那南疆密林中一口气跑了三天三夜都没有什么事情,走这点路更是无所谓的。”
马车旁那几个糙汉子都大笑数声,纷纷赞同。
那宁静声音微微叹气,说道:“南疆密林,与这离京城中,终归是不一样的。既然父亲先行一步进城,我们最好还是慢一些,待他处理完要事后才好进城。”
侍卫首领敛了笑容,想起昨日那一道恐怖的气势,便是他见识过最厉害的邪教妖人中恐怕也没有这么强悍的。
他向前望了望,看到前方有一家茶摊,酒旗在灼眼的阳光中斜斜飞卷。
他转过身来恭谨说道:“前方似乎有一家茶摊,那么我们便在前方稍作休息,午后再入离京城,您看如何?”
马车内没有人说话。
一个穿着绿衣的侍女掀起门帘,一脸嫌弃地说道:“小姐在喝药,你们要做什么便快些。”
那侍卫头领摸着头,嘿嘿傻笑着望着那绿衣侍女,说道:“清荷儿,前些日子给你说那事儿,你倒是什么时候给我个说法啊。”
那清荷儿脸上微微发红,引得旁边那些侍卫一阵起哄。
她心中慌乱,望着那个傻笑的汉子,恨恨说道:“元昂,你好,伙同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这样的人,谁爱嫁谁嫁。”
帘子“扑”的一声拉上了。
那唤作元昂的侍卫首领睁大嘴巴望着那道帘子,喃喃说道:“我也没有说过让你现在就嫁给我啊……”
旁边一个汉子取笑道:“头儿,你看清荷这意思已经明明白白了,等入了城,你趁早去首饰铺子收拾个金物事,找将军说和说和。”
旁边一阵哄笑声传来。
元昂反应过来,大怒,盯着那些汉子冷冷说道:“你们真是皮痒了吧,入城后,每人绕着这离京城跑上十圈八圈的怎么样?”
那些汉子却也不怎么怕他,有人笑道:“你看你那样子,笑着说出来的话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啊。”
车内,清荷听着外面传来的恼羞成怒的吼声,轻唾一口,脸微微红了。
然后她又转向那个眉眼宁静的少女,担心问道:“小姐,没事吧,要不要再吃些药。”
少女轻轻摇头,简单说道:“我没有事情。倒是你脸色有些发红,是热的吗?”
清荷连连摆手,忙忙说道:“哪有哪有,都是被他们给气的。”
马车停在路旁的一棵大树底下,暑气慢慢少了些许。
那些汉子们坐在茶摊前,或豪迈大笑或低头牛饮,那位眉眼宁静的少女并没有下车,元昂端着杯茶水敲了敲木板,那清荷面都没露,只是伸出一只手接过了杯子,就迅速缩了回去。
茶摊的老板在这里已经干了许多年头了,在这条官道上南来北往,见过了不少大人物,看到这一幕也不出奇,仍然懒洋洋的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那店小二却颇为勤快的跑来跑去,面带笑容,端茶送水。
“啊,您问离京城啊?这您可是问对人了。”
那店小二带着笑容说道:“我打小就是在离京里面长大的,这离京城啊,真不愧是我见过的最大,最繁华的地方。这位军爷,我告诉你,入城之后若是想休息的话一定要到城西的那条秦淮河边上去,那里每天晚上都有好多条花船在那水上游来游去,尤其是那些姑娘,实在是好看的紧啊。”
周围那些汉子听到小二这般说,都大声笑了起来。
元昂微微一笑,又问道:“小二哥可还到过其他地方吗?与这离京风物比起又何如?”
店小二愣了一下,说道:“我打小就在这里长大,也没去过别的地方。”
一阵微风吹过,树梢上的一片叶子颤动了一丝,将落未落。
元昂看似随意的手微微下垂,另一只手摆在身后做出一个隐秘的手势,他微笑说道:“那么请问小二哥,是谁告诉你们我们是军队中的人呢?”
店小二脸上微笑未褪,刚准备说些什么,胸腹之间忽然出现了一道凉意。
他惊诧地望着眼前仍在微笑的汉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鲜血喷涌出来,他缓缓倒下,隐藏在袖子中的手握着那柄淬毒匕首再也没有出鞘的机会。
元昂缓缓从那尸体上拔出长刀,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昏昏欲睡的店老板。
身后那些汉子们迅速组成了战斗阵型,护卫着那辆马车。
那店老板仿佛睡醒了,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望着元昂平静说道:“他是个蠢货,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交出马车中的人,或者是,死。”
元昂嘲讽道:“原来是邪教中人,我这些年在南疆可是杀了不少像你们的这种人,连血的味道都有些熟悉。”
“你以为如今靠着你周天中境的修为能护的住那少女?”
店老板沙哑说道。
“不过周天初境,居然敢放出如此大话,对付你,我一个人绰绰有余。”
元昂说道。
“呵呵,你以为,你们方才喝的是什么东西?莫非只是普通的茶水吗?”店老板面无表情的牵动嘴角,显得格外可怖。
元昂忽然听到后方有重物坠地声,一个接一个。
他大惊回头,只见自己身后那帮兄弟只余下部分修为较高之人还在苦苦支撑,余下的人全都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那苦苦支撑的汉子其中一人咬着牙说道:“娘的,是醉海棠,头儿,我们不成了。”
元昂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店老板,说道:“没想到你居然能弄到这种禁药,看来你们在离京城中的力量也不弱啊。”
“你不必套我的话。”
那店老板缓缓起身,一道诡异的气息缓缓出现。
“我再问一遍,降是不降?”
元昂冷笑道:“降个狗屁。”
他的手悄悄的拉动了怀中的一根线头。
那店老板悠哉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毕竟你是周天境,百脉俱通,万毒不侵。不过这醉海棠却是不一样的。你如今境界实力最多只存留了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还如何和我斗。”
“再者说了,就算你能和我斗,你的那些兄弟呢?马车中那少女呢?”
“你也更不要期盼离京守备队会接到你方才发出的信号,我们既然敢在离京城边进行这种勾当,自然是做了万全准备的。”
元昂心中渐渐冰冷了下来,他没有想到这店老板居然如此神通广大,居然连恒阳军中的秘密信号都能截留。
“如今该如何是好……”
他咬咬牙,心想就算是拼将这一条性命也要保住小姐和清荷,只不过,恐怕以后就再也看不到那绿衣丫头了啊。
他轻轻叹气,有风渐起,围绕着他的身体,官道之上有一股霸烈的气势冲天而起。
店老板眼中冷光闪动,冷漠说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纵起身形,一掌击向元昂,掌心有无尽血光涌动。
元昂暴喝一声,竟站在原地硬受了那一掌,反手一拳击在那店老板的肩头,两个人尽都飞了起来。
元昂重重撞在黑色马车之上,吐出一口鲜血,不知那马车车厢是何种材质所做,承受了这一击竟然没有丝毫痕迹。
车内清荷攥紧了手掌,听着车外传来的吐血声,脸色一片惨白。
心中慌乱之际余光却看到了少女的手伸向了旁边一个红色的药瓶,连忙抢了过来,咬着嘴唇带着哭腔说:“小姐,这个是万万不行的。”
眉眼宁静的少女伸出手,平静说道:“给我。”
“不行。”
“给我。”
“不行。”
清荷颤抖着身体,说道:“将军说过的,小姐什么都能做,只有吃这药是万万不行的。”
少女倔强的伸出手。
清荷已经哭出声音来。
这时,车外再有变化发生。
那被击飞的店老板气息微微弱了些许,走到元昂面前,低头嘲笑道:“你以为以伤换伤就行了吗?早就告诉过你,你不听,这须怪不得我。”
他从袖中掏出一柄血红色的短刀,面色庄重。
元昂知道这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靠在车厢上,想着那抹绿色身影,一咬牙,想要驱动禁术与这邪教妖人同归于尽。
远处有一声虎啸传来。
他讶然望去。
他看到了远处有两个人影正缓缓走来。
多年以后,他还总是想起当时那种情景。
正午刺眼的阳光下,一个少年牵着一个小女孩缓步走在官道上,一头妖虎正向这边跑来。
那少年看到前方这幅场景,脸色微变,低声同小女孩说了些什么,便同那只妖虎向这里跑了过来。
元昂清清楚楚,感受到少年身上的气息不过筑基中境,他刚想开口阻止那无知少年的动作,却只见那少年闪了一闪,竟然就到了马车之前。
苏融望着那面无表情的店老板和吐血倒地的元昂,皱着眉头问:“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那店老板脸上露出微笑,说道:“没事的,这里就不劳烦小哥了……”
话没说完,他藏于身后的手,便对着少年射出一道血红的光芒。
元昂看的清楚,连忙开口喊道:“小心!”
他本以为这一击能直接将少年的心脏溶解,没想到苏融抬起手来,直接干脆的就将那道红光打到了一边去。
“融血神光?”
“周天境?”
“你是邪教中人?”
苏融对这种血色可是十分熟悉,毕竟苏家天狼军常年在南疆驻守,遇到的邪教之人不可胜数。
店老板极其难看的笑了一笑,说道:“没法子,也是小哥你今日运气不好,你,那妖虎,还有那女娃,今日就都留下来吧。”
苏融冷冷的望着那个店老板,没有说话。
那店老板阴笑一声,手心中那融血神光再次闪烁,一掌向苏融打去。
那融血神光本来针对的便是修行人的肉体,修行人肉体多脆弱,就算是周天境,如若没有元力护体,被这一道融血神光打中,只怕也会血肉溶解死去。
但是苏融不一样。
那一掌拍在苏融胸前,他只是身体颤了颤,仍然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那个店老板。
苏融皱着眉头问:“你也算是周天境?为何如此之弱?”
那店老板惊骇欲绝,他收回手掌,愣愣的盯着苏融,说道:“你怎么一点事情都没有?”
在他的印象中,被他这融血神光拍中之人,弱一些的直接化为一摊血水,强一些的也只剩下一具骨头架子。
如今这不过筑基中境的少年吃了他一记,居然像是没事人一般。
这少年身上定是有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