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一日,许国春以路南民族中学状元、省级三好学生的身份跨入了云南省最高学府——云南大学的校门。他含泪向送他入学的兄长道别,久久地注视着那个远去的瘦弱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
这位如父般的兄长叫许国清,年仅二十三岁。三年前,家庭变故将他推到了苦难的边缘。从此,他那年轻的生命便承担了对一个家庭的责任,承担了养育弟妹,培养他们成人的责任。
一九九一年五月二十一日,许国清年仅四十四岁的父亲因病医治无效,撒手离开了人间,临终前,他把妻子叫到床前,“我不行了,留下的就是两头牛、一匹马、两头猪、三十多只羊,还有这五间房。老母和孩子们全托给你了,望你看在夫妻情分上,给老母送终,把孩子抚养成人……”支走妻子,他又把年仅二十岁的长子许国清招到眼前,“儿子,我死以后,长兄为父,你要好好撑住这个家……”许国清此时早已泪流满面,父子相对无言。
然而仅仅几个月后,许国清的母亲还是带着大妹离开了山高路险、贫穷苦寒的树密寨,远嫁他乡,还带走了家中不多的存款,年逾古稀的奶奶病愤交加,溘然长逝,许国清悲愤落泪,卖羊卖马,在无情的冬季安葬了奶奶。
短短八个月的时间,许家少了四口人,眼看着一个曾经完整的家庭坍塌下来,许国清一脸茫然,他想到了远走他乡,也想到了死,但弟弟妹妹们仿佛像迷途的羔羊,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大弟许国春,在三十多公里外的县民族中学读高一;小弟许国斌,年仅九岁,刚读小学二年级;小妹,许国芬,十一岁,在读小学四年级。
“哥,家都这样了,你还是让我退学吧,退了学,咱俩一起抚养弟弟妹妹,供他们上学。”夜深了,许国春压低了声音请求哥哥,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
“不行,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已经快成器了,怎么能半途而废?”许国清不耐烦了,话中带着火气。
这一夜,许国春又流泪了,他知道哥哥的脾气,他更明白,世上没有比哥哥更好的人了,他要以自己的优异成绩来报答自己的兄长。
清晨,别的同学还在梦乡,许国春已经开始了晨读;夜晚,晚自习后熄了灯,他时常又悄悄地燃起了蜡烛;星期天、节假日,别的同学回家的回家,游戏的游戏,惟有他匆匆洗完衣服便夹上书本来到校外,在田埂上、树阴下一呆就是半天。
许国春不敢回家,他并非不想念哥哥和弟弟妹妹,他没有路费。他知道如果回家,哥哥便又会四处奔走,为他借返程的路费。哥哥的衣衫一次比一次更破旧,他实在不忍,他的心痛得很厉害。读高中期间,他舍不得看电影,最大的奢侈便是买蜡烛,即便如此,每捧回一包标价一元八角的蜡烛,他都仿佛看到了哥哥在日益劳作中不断消瘦下去的脊背,而每到这时,他总是想偷偷地流泪。
很快,班主任、科任老师发现,原来成绩平平的许国春越来越沉默寡言,而成绩却直线上升,到高二,数理化总成绩已跃居年级第一,物理成绩居全校榜首。参加高考时,物理成绩高出本校第二名六十多分。
许国春心里明白,这一切,他都是为了报答哥哥呀!为了供弟弟妹妹上学,许国清承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困苦。
许家有十多亩承包的责任田,如今这田,只靠他一个人耕作。每到播种季节,旁人家总是一人赶牛犁地,一人相随播种,而许国清,只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一个冬春又一个夏秋,许国清在这些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但这片田不足以养活他兄妹四人。为了增加收入,他压缩种粮面积,种植了一些烤烟,别家的烟收获了,用马驮着去卖,他只能用肩挑。崎岖的山路凹凸不平,他深一脚浅一脚默默地前行。
他没有条件为自己追求什么,衣服能遮体就行,肚子不饿就行,衣被破了,他要拿起针线自己缝补,到了成家的年龄了,同龄人已经携妻抱子,而他依旧守着这几间破房子,尽心尽力地给弟弟妹妹营造一个贫寒但属于自己的窝儿。
然而他仍然力不从心。三年过去了,大弟许国春考入了大学,许国芬考入中学,许国斌也考入了寄宿制高小读六年级。他们都成长起来了,许国清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欣慰。然而,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也笼罩了他。弟弟妹妹们都将住校,家里只剩了他一个人。而且,这将是一笔多大的开销呀,家中早已四壁皆空,惟一的财产只剩下一头耕地的老牛。
八月十九日,是许国春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日子,这一夜兄弟俩久久无法入睡,他们谈到了这几年的生活,谈到了眼前的艰难,也谈到了未来的希望。
二十日一早,国春奔县城拿录取通知书,国清奔四村八寨去借钱,为弟弟凑学费、盘缠。当国春从老师手中接过通知书,他被要交一千一百七十元学杂费的数字吓懵了。
从树密寨到县城三十多公里,从县城到树密寨又是三十多公里,许国春心急火燎赶到家时,哥哥还未回来。看着弟弟妹妹欣喜若狂的样子,许国春苦涩地笑着,他知道爹死娘嫁人之后的三年多,弟妹从没有今天这样高兴。当哥哥垂头丧气回到家时,许国春不问也知道结局。这一夜,哥俩愁得无法入睡。“明天我再去借,会有办法的。”其实他也知道,明天不一定有希望。一天、两天、三天……国春报到的时间逐渐临近,国清四处借钱毫无收获。“哥,我不读了,树密寨的人没大学文凭不是照样活着,让弟弟妹妹读吧!”“胡说,别人想读人家都不要,你考取还不读,就是卖牛,卖房子也要读下去!”许国清借债无门的消息,不几天就传遍了树密寨村。消息惊动了一个人——高金明。
现年三十八岁的高金明,一九七六年从师范学校毕业后便当了老师,四年后调到树密寨村小学任教。十多年来,他曾有三个得意门生走出山寨,迈进了大学校门。许国春是他的学生,是他认为会有前途的弟子。得知弟子无钱上学时,高老师连夜和妻子商量,决心助许国春一臂之力。
八月三十日,高老师将整整一千元人民币交给许国清,要他尽快送弟弟去上学。看着这雪中送炭的救急钱,兄弟俩哭了,泪水哗哗往外流。八月三十一日,许国清带着弟弟许国春翻山越岭,来到十多里外的徐国村的高老师家,向恩师辞别。九月一日,高老师和许国清把许国春送到了昆明,送进了云大。
安顿好弟弟,许国清马不停蹄回到了树密寨。这一夜,他又被钱困扰得无法合眼:明天,妹妹许国芬要到大可中学报道,需要钱;后天,弟弟许国斌要到岩子脚小学读书,不但要钱,还得交米。钱,成了他魂牵梦绕的上帝。
“哥,我们报到去吧。”天一亮,妹妹就催哥哥。“明天去吧,哥今天有急事。”安慰好妹妹,许国清又出门去借钱。妹妹哪里知道,哥早已囊空如洗,债台高筑,借贷无门。
所幸妹妹考入的大可中学得知许国清家的困境把欠交的一百余元学杂费免去,许国情感激地连连道谢,送走妹妹,他又扛上米和行李,将小弟许国斌送进了寄宿制小学。临别时,还忘不了连哄带吓,“你不好好学习,哥不给你送钱和米。”见小弟连连点头,他才放心地离开学校。
弟弟妹妹们又纷纷进了学校,许国清孤身一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静听着那与他做伴的老牛嚼草的声音。记者问他:“你家这样困难,为什么还要供弟妹读书?”
“再难也要供,为了弟妹我情愿牺牲一切,即使借债、卖家产、不成亲,我都心甘情愿。我们没有了父母,我要做一个最合格的哥哥。”
黑夜再长,白天总会到来;寒冬再长,春天总会到来。许国清兄妹已经走过了漫漫长夜,正向灿烂的明天走去,尽管前面的路依然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