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在我的印象之中,我童年时头顶的一片天是大姐撑起的。在这个没有父亲的家庭中,大姐的位置和作用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家中每逢大事小情,母亲总是用商量的口吻和大姐讨论着,属于男人的体力活儿也由大姐来完成,一切都好像理所当然。
那年,我没有考上大学,赋闲在家,整天无所事事。隔三差五还到夜总会去“蹦迪”。
有一天,大姐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找到我说:“你去学开车吧!”
我玩世不恭地说:“学那破玩意儿有什么用?”我一句话便把大姐噎住了,她眼里隐隐有泪光闪动,好半天才说:“姐给你买了辆车,已经办好了出租牌照了。你这么大的人,也该干点儿正事了。”
大姐的口吻越来越像妈妈,唠唠叨叨的我有些厌烦。我就这样被大姐逼着学了开车。大姐给我车钥匙那天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只有两点要求:第一要注意安全;第二不管你挣多挣少都要交给我一点儿钱。
有了车我也并没能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地做事,开快车被警察逮着了,收了本,顿时觉得昏天黑地。我大姐到局里给我要本;她起初没给我什么好脸色,但我会缠她。我说:“姐,咱家就属你对我好,这事也非你不行,你就找人帮我说说情吧!”
我看着她背着她喜欢的黑色小挎包,在雨天里,撑着一把断了骨的旧雨伞,一步一步消失在窗外的马路上。当时我并没有良心发现。
后来我把车借给了一个最好的朋友,朋友在夜里驾车去一个小镇,由于疲于奔命,回来的途中不小心撞到一棵大树上。可想而知,我的车除了四个轱辘完好无损外,车的前半部分以及挡风玻璃全都面目全非。我以为这一次大姐无论如何都会狠狠地说我几句,我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等着她骂我个狗血喷头,可是等了一两天,她并没有说我一句。她说:“车坏了不要紧,只要人好好的没事,就是最大的安慰了。”这时我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第二年,我又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酒后开车,撞了人还“穷横”。当时我并没有十分的害怕,也就是赔人家一点医药费的问题。可是,这一次大姐她十分恼火,赔了人家几万块钱,事情了了,她还是收了我的车钥匙,并且到车市上,赔了好几万块钱把车给贱卖了。我也恼了,不能理解她的做法,跑到她的家里,跟她大吵了一架。
我强词夺理地说:“你不就心疼那点儿钱吗?你每年奖金就十数万,你也好意思心疼那点儿钱。”
她气得嘴唇哆嗦,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她大学毕业后在外贸公司做事,效益好得不得了,很多人都眼红。她的车我开了两年也并没有给她1分钱。
我负气而去,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一辆车成了我和她之间永远的痛。
后来回家时,听母亲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了一些她的事。我终于明白,大姐当初是担心我空闲时间太多怕我学坏,于是狠心花了十几万块钱买了一辆车,办了出租的牌照交给我。所谓的交给她一点儿钱,也只是为了约束我不乱花钱。现在把车卖掉,实在是怕我再有意外。我听了之后默默无言,我心中明白,大姐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她再有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辛辛苦苦一单一单做下来的。
那之后,隐约听说她从外贸公司辞职了,我替她惋惜了好长一段时间。听说她又开了一家私人的外贸公司,做得很有规模,心中略感安慰,同时又替她担心。姐夫是走仕途的人,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帮她,再能干的女人也是女人,需要亲人的帮扶。
再后来听母亲说,二姐的女儿在帮她,我略微放下心来。谁知好景不长,二姐的女儿竟是别有用心,在她那儿干了一段时间后,把她大部分的客户卷带跑了,另外支起了一摊,和她对台打擂。大姐的伤心是可想而知的。
有一次在母亲家里遇见大姐,我的心竟有些颤抖,大姐秀气的脸庞上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和淡淡的倦意,头发散乱地掖在耳后,她的身上并没有成功女人的气度和从容。她的客户大部分都在国外,常年飞来飞去的,三十来岁的人,已经见老。
我有心跟她说句道歉的话,看她脸上淡淡的样子,怎么也说不出口。其实在我心中何止跟她说过百遍。可不当面向她道歉,我就永远无法为当初的偏激和任性找到合理的出口。
我终于鼓足勇气,对大姐说出了埋藏在心底好几年的话。我说:“大姐……那时我年轻、糊涂,你见谅。”
大姐淡淡地笑了,说:“就这事啊?我早忘了。”我一时有些动容,原来心里有爱的人,是只知道付出,从不问回报的。我终于和大姐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