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靖南侯府的世子爷有些不对劲,不是呆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就是站在院子里眉头紧锁,时不时还喃喃自语。下人们都猜测世子爷大概是被景铃长公主指婚一事给刺激到了,就连临春阁的群芳姑娘也不愿去见,偏生院子里的姑娘都放出去了,连个安抚的人都没有。众人心里难免替自家世子抱屈,但又不敢劝解,只能更加尽心服侍。
这一日,龙飞玉自觉书房里的书都翻遍了,便想着去靖南侯的书房里去找找。父亲的书房不只更大,书也更多,还有不少珍品孤本。自己取的名字虽不一定比得过清辉道长,但也决不能差得太远。
靖南侯龙正毅正在大大的书案前提笔写字。他这几日也不舒坦。为了能与皇室联姻,硬是让独子等到二十有五,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朝中也已经有人嘲笑他是机关算尽、人财两空。他心中郁闷,于是称病不朝,在家习字以平胸中闷气。
与自己同年的人已是含饴弄孙,只比飞玉大一岁的皇上也有了三子一女,他的靖南侯府却还是冷冷清清。想到这里,龙正毅心里一阵激愤,手中的笔一用力,墨迹划了出去……
唉,又废了一张。
旁边的书僮机灵地赶快换了一张上好的宣纸。龙正毅握着笔,却不知该写什么。
哼!谁说靖南侯府人财两空!顶多也就是不见了人,那财可没少得。飞玉回京后,皇上的赏赐可是数不胜数,还封了骠骑大将军。
再说那景铃长公主论相貌比不过当初的苏雪琴,论性子远不能和自己的夫人比,论才学比之同为四大美人的宋贵妃又差太远,若非是当今皇上的胞妹,自己也绝对不会想到她。飞玉才学出众,性情高傲,断不能让个女人给压制住了。若真是娶了长公主未必是件好事。那罗大人不就险些掉了脑袋。
依着飞玉的条件,还愁没人肯嫁吗?这些天府里门庭若市不就是因为这个理。男子三十而立,飞玉不过二十有五,只要自己耐下性子来,定能为飞玉挑个门当户对、才貌双全、温柔贤惠的妻子,将来三妻四妾也不必忌讳。当真做妻子的,还是要像自家夫人那样的才行。
想着这些,龙正毅突觉茅塞顿开、心情大好,手下的笔也顺畅起来,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即刻显现。
龙飞玉跨进书房时,看到的正是父亲大笔一挥的情景。但他没心思与父亲寒喧,只请了个安便跑到书架前翻腾起来。
龙正毅皱了皱眉。皇上指婚的旨意下了之后,儿子虽然有些愤慨,却又丝毫不着急,也从未在自己面前抱怨过,仿佛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只是这几日据家人来报有些不同寻常,心中不免有些担心。难道飞玉对长公主并非毫无情意?
龙正毅搁下手中的笔,慢步度到书架前。“飞玉,你在找什么?”
“啊?哦,孩儿想找几本书看看。爹,您这儿不是有几本前朝大儒的文集吗?”
“你找这个干吗?”
“哦,没什么,只是有些闷,想找来看看。”
“你不是一向觉得这些书才是最闷的吗?” 儿子虽然是文武双全,但一向偏爱兵书、策论,说那些之乎者也都是咬文嚼字的书呆子才会啃的。今日怎么突然转性了?
“呵呵,也不知怎的,突然觉得看这些书确实可以修身养性。”见父亲有些起疑,龙飞玉赶忙转移话题。“爹,当初为何给我取了飞玉这个名?”
“哦,这个啊……”虽然不明白儿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龙正毅的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龙飞玉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而且御医说静莲体虚,不宜再生,他就明白这一生恐怕只会有这一个孩子了。为了给他取个好名字,那时的他也像今日的飞玉一样翻阅府中的藏书,希望能引经据典。
“爹?”龙飞玉的轻喊把龙正毅的思绪拉了回来。
“呵呵,也没啥。就是我取了个‘飞’字,意指飞龙在天,**取了个‘玉’字,意指高洁如玉。把两个字拼在一起,就是你的名了。”那时他想了许多名字都觉得不好,后来还是静莲想出了这个法子。毕竟孩子是他们俩的……想着往事,龙正毅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柔。
龙飞玉没有看到父亲脸上难得一见的温柔,他正低着头,想着父亲刚才的话。一人取一个字?这个法子倒是好,只是那女人与他恐怕不会像父母那样有默契。谁知道她又会想出什么不堪入耳的名来。只是,再像这样翻书,恐怕一时也找不出什么。
“好了,想这些干吗?要想给儿子取名,还得先把媳妇儿娶回来。这些天不是送了好些图册进府,你就没有中意的?”
听父亲提起这个,龙飞玉心里就有些闷得慌。他不是没看那些图册,也想着自己是该早些安定下来,只是翻来覆去,看到的却都是一个脸孔。
见他不吱声,龙正毅想当然地替他解释,“也不用太急,咱们这靖南侯府的儿媳妇不是人人都做得的,是要好好挑挑。”
“是啊,是啊…”龙飞玉一边随口答道,一边走向尚铺着宣纸的书案。“爹爹今日写的什么字?”
“呵呵,也没什么,只不过把前朝诗人的名句挑了几句写写。”
龙飞玉走到书案前,看着雪白的宣纸上两行散发着墨香的字迹,不由得喜上眉梢。
“爹爹,这幅字可否赐给孩儿?”
龙正毅有些奇怪,“今日的字算不得好,你若想要,爹爹再给你写一幅。”
“不必了,这幅正好。”
“那让人给你裱起来。”
“不用,这样就好。爹,孩儿还有事出去一下,先行告退了。” 龙飞玉说完,拿起半干的字幅就走。
“又要出门?今天又是哪个府?”儿子回来大半个月,几乎天天都有宴请,这当然是件好事,只是……
“是庆王爷。”
“早些回来吧。有空陪**坐坐,这回来后**还没能和你好好吃顿饭呢。”
龙飞玉闻言有些惭愧,自己心里光惦记着儿子,却忘了自己的娘亲。
“是,孩儿知道。今晚一定回来陪爹爹和娘亲用膳。”
龙飞玉高高兴兴地拿着那幅字向大门走去。他当然不是去找庆王爷喝酒,而是要去金多多的小宅院。那日后,金多多便允他可以白日里去,夜里就不用了。他觉得这样甚好,一来不必再半夜里飞来飞去,二来还可以看看自己的几个儿子。金多多还一再向他保证,家里的仆役都是信得过的人,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可他觉得好像她更害怕东窗事发。
龙飞玉尚未跨出大门,夜影在后面紧追了上来,一边喘着气一边说:“幸好爷还没走远。”
“什么要紧事?”龙飞玉不耐烦地问道。
“是庆王爷的请帖。”
“什么?”他刚才不过是唬弄父亲,怎么还真来张帖子?
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庆王爷在无双楼摆了酒,还说若是不去就恩断义绝。龙飞玉心想,这次回来也没能和几个好友好好喝过酒,就去一趟吧,看看庆王又在玩什么把戏。
他转身把那幅字递给夜影,“给爷收好了。咱们在无双楼就坐一会儿,你记得提醒爷。”
龙飞玉到了无双楼就后悔了。
因为景铃长公主和罗杰的意外,凌国与北昱国的和亲大计受到了阻碍。为了不引起争端,皇上决定让庆王迎娶北昱国的公主。因为庆王和景铃长公主一样与皇上是同母所生,所以北昱国对这样的安排相当满意,总好过娶一个不清白的公主。
可庆王不这么想,只认定自己做了两国外交的牺牲品。倒不是他对夫妻情谊看得有多重,他只是哀叹轻松快活、少年风流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是以特意找平日的狐朋狗友来哭诉。
“不过就是家里多个人,有什么好怕的?你府上又不是没有姬妾。这个不就是多个名分嘛。”龙飞玉耐着性子劝解。
“这个不一样。听说北昱国乃是蛮族之地,那里的女人粗鲁不堪,怎能与本王这样文雅之人相配?”庆王爷苦着脸说。
“胡说!北昱国只是风俗习惯与我国迥异,并非是什么蛮族。再者王爷娶的乃是公主,堂堂国君之女怎么可能粗鲁不堪。”龙飞玉曾与北昱国人交手,是以清楚。把北昱国说成是蛮族,不过是民间的传言。
“可本王还听说那公主不喜女红,就喜骑马打猎,而且性情刚烈。这哪是女人嘛!将来怎么指望她相夫教子。再说,是公主又如何?你看看思佳,虽然是本王亲妹,可本王还是不得不说她比起宋相的小女儿来差远了。唉……”
“是啊,是啊。想不到那宋三小姐的容貌比贵妃娘娘还要好些。”一说到美女,小周侍郎的眼睛就发亮了。
“大胆!怎么可以拿娘娘来比。”庆王脸一沉,而后又摸着下巴说:“不过,娘娘过于严谨,不如三小姐天真可爱。”
龙飞玉心想幸好最近宋书呆子不常来,要不肯定要与这两人争辩起来。他现在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又见夜影对他使眼色,便想趁机溜走。
庆王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说道:“你别想跑。这桩亲事本应是你的,别以为本王不知道。本王帮你顶下了,你若连个酒都不肯喝,本王就和你断交。”
龙飞玉尴尬地笑笑。他听父亲说过,皇上本有意也让他做个驸马,可父亲认为这邻国的驸马并不尊贵,反而容易被牵制,还是娶个本国女子好,便回绝了。皇上于是想到了庆王。照皇上的说法,反正这个同母弟平日只知道游手好闲,也该是他为国效力的时候了。
对着因为这个缘由被牺牲掉的庆王,龙飞玉也狠不起心肠拒绝他,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坐着。幸而庆王心中郁闷,喝得过猛,很快就醉倒了。龙飞玉把人丢给小周侍郎,自己终于趁机溜走了。
金多多的宅子地处僻静之处,在京城父老看来这里正是藏娇的好地方。门前必经的一条巷子比不得京城大道,也就一个半车身宽。龙飞玉策马到此时,恰好一辆马车横在巷中,把路堵个了个严实。
龙飞玉心里焦急,因为许诺了父母要回府用膳,便不等夜影,自行下马上前查看。
原来这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坑,马车的一侧车轮卡在坑里,走不动了。车夫用鞭子抽打马匹,想把车轮硬拉出去。可车轮卡得深,若是硬拉很可能会损坏轮轴。
龙飞玉见状忙制止住车夫。要是真坏在这里可就麻烦了。
“不能硬拉,还是抬出来的好。你把马解开,车上若有人也一并下来,大家一起动手。”龙飞玉惯了调兵遣将,那气势压得车夫不敢说个“不”字,只是有些为难地看向马车。
“那怎么行!”马车的帘子一挑,跳下个眉清目秀的少女,看装束便知是个丫环。“车里面是我家小姐,哪、哪能和你们一起抬车。”这丫环本是气势汹汹的,但一看到龙飞玉,声音就不觉得软了下来,脸也微微有些红。
“既是如此,就烦请你家小姐挪挪玉步,让我们来抬车。”
“那也不行!我家小姐可是大家闺秀,哪能站在外面随便让人看。”小丫环的气势又上来了。
龙飞玉心想,废话!再怎么娇贵的大家闺秀也总有个近百斤重吧,不下来,难道让他连人带车一起抬?但总不好和个小丫环计较,只得说道:“此路乃是此间百姓必经之路,如果不早些把车搬开,只怕一会儿堵的人就更多了。”
小丫环还想说话,马车里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莺儿,扶我下来吧。”
“可是,小姐……”
“这位公子说的极是,再不把车挪开,只会让周边百姓不便。扶我下来吧。”那声音很是动听。
小丫环嘟着嘴,上前将车里的少女搀扶下来,站到一边。龙飞玉叫上夜影,与车夫合力把车子抬了出来,放到一边,露出了一条小道。趁着车夫重新备马的功夫,龙飞玉连人带马已经过去了。
马车重新上路后,莺儿发现自家小姐似乎有些发愣。担心地问道:“小姐想什么呢?可是刚才惊吓到了?”
宋书秀脸微红,轻笑道:“你家小姐真那么软弱吗?”
“哦……那小姐一定是在想刚才那位公子了。”因为她也在想。
“你别瞎说。那位公子可是个侠士,我也只是仰慕他的气度而已。”
宋书秀回想起刚才的那个人,看他相貌俊美、气度不凡,一定出身富贵人家,但又仗义相助,颇有侠士之风;同王叔一起抬车时,也一点不忌讳弄脏了华贵的衣服。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好儿郎。
“什么大侠士,明明是个大将军。小姐,刚才那位公子就是前些日子才凯旋归来的骠骑大将军、靖南侯府的世子爷。”她那日可是专程去看了的。
“原来是他……”
龙飞玉进屋时,金多多正坐在窗前的靠椅上看书,怀里还抱着灰毛。龙飞玉走上前去,一手抽掉她手上的书,一手拎开灰毛,把书和那只肥猫都扔到了一旁。
“你这是做什么?”金多多有些生气。她答应这个男人白天来,就是为了防着夜里同床共枕时可能出的意外,并不表明她同意这个男人完全介入她的生活。
“看这个。”龙飞玉把字幅塞给她,自己拉过张椅子坐在旁边。
“这是什么?”金多多边说边展开字幅,她认得,这是靖南侯的字迹。
“你觉得怎么样?”龙飞玉兴冲冲地问。
“不错啊,看起来侯爷的身子骨还很硬朗。”最近的称病不朝看来是装的。
“谁跟你说这个。我是说名字,儿子的名字。”
“啊?名字?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分明是前朝李大诗人的诗句啊。”
“呵呵,没错。就是这乘风破浪!龙乘风、龙破浪,乘长风破万里浪,多好的名字。”
金多多收起字幅,对着龙飞玉阴森森地一笑,“我提醒世子爷,一来我儿子姓金不姓龙,二来我儿子不是破烂。”
刚刚还在笑逐颜开的龙飞玉顿时僵住了。他竟忘了儿子目前不能姓龙,也没想到破浪会有破烂之嫌。
“呵呵,那当然是姓金。这‘破浪’二字是我疏忽了。”可是改什么呢?沧海?太沧桑。云帆?又犯了自己的名讳。破海?又似乎不太吉利……
“这‘破’字始终难听了些。要不就叫乘风、济海吧。金乘风、金济海,听起来倒也不错。”金多多半仰着头说,她也觉得这两名是比家宝、家贝好些。
“好!就叫金乘风、金济海!”别担心,乘风、济海,爹爹一定会让你们姓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