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听就知道这种事会出在什么地方,说:“一定是‘火性子’那骗子手家里做出来的事。”其中一个对安德烈乌乔说:“你虽然丢了钱,掉了下去,进不去,还得感谢天主,因为假如你不摔下去,只要一睡下,他们肯定把你杀了,那你不仅丢了钱,还要搭上一条命。这么一来,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你要拿回你的钱,比摘天上的星星还难。如果那个人知道你把遭遇的事在外面到处说,她一定非要你的命不可。”
那两人商量一下,又说:“喂,我们很同情你的状况,我们正要去干一件事,假如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我们相信你得到的好处除能弥补损失之外肯定还有多的。”
安德烈乌乔正无路可走,说是愿意去。白天,那不勒斯为菲利普·米努托洛的大主教举行了安葬,陪葬品中间有不少名贵的东西,死者手上还有一枚价值超过五百金弗罗林的红宝石戒指。那两个人要去盗墓,向安德烈乌乔说明了他们的计划。他求财心急,也不顾这件事是否违背天理,答应跟他们去干。在去大教堂的路上,他身上发出阵阵恶臭叫人无法忍受,两个盗墓贼中的一个说:
“这个人太臭了,想办法让他洗一洗!”另一个说:
“有办法,附近有一口井。我们去那里给他洗洗干净。”
三人到了井边,只看到辘轳和井绳,不见大桶,决定用井绳系在安德烈乌乔身上,把他放下井,他洗完后晃绳子,他们再把他拉上来。
青年人下井后,官府有几个捕役在抓一个人,跑得口渴,见到井就过来喝水。两个盗墓贼看见他们过来,拔腿就跑。捕役们解渴要紧,没理会。这时安德烈乌乔已洗完身体,抓住了井绳。捕役们腾出手来拉井绳,以为那一头是水桶。安德烈乌乔给拉到井口时,用手攀住井栏,准备爬出来。捕役看见井里冒出一个人,惊吓之下松开井绳就跑。安德烈乌乔也吓住了,如果不是双手抓牢井栏,很可能又掉进井底。他爬了出来,见到地上有几件兵器,不禁怀疑起来,因为他先前注意到两个伙伴并没有拿兵器。他不知怎么办,只怪自己运气不好,什么也不敢碰,走开了。
他一路走去,又见到那两个伙伴,他们返回来是想把他从井里拉出来。两人见了他很奇怪,问他是谁把他拉上来的。把前后经过讲了一遍,还说从井里爬出来时看见了什么。那两人明白了,笑着说他们为什么跑开,把他提上来的又是谁。那时已是后半夜,他们不再多谈,直奔大教堂,进去后看到一具很大的大理石棺。他们用带去的工具撬开沉重的石板盖,用棍子支起,留出容一人进出的缝隙。一个盗墓贼说:
“谁钻进去!”另一个说:“我不进去。”
“我也不进去,”另一个说,“那只有让安德烈乌乔进去。”
“我可不愿意。”安德烈乌乔说。两人凶狠地冲着他喊道:“你不干可不行!天主在上,你不进去,我们就用棍子敲你脑袋,要你的命。”安德烈乌乔害怕,只好同意,他一面钻进石棺,一面想道:“这两个家伙逼我进去没安好心,我在石棺里把东西拿给他们,他们拿到手就跑了,什么都不留给我。”他决定先把自己的一份弄到手,想起两个盗墓贼说到的贵重的指环,一进石棺就从大主教手上摘下,戴在自己手上,就又把大主教的法杖、法冠、手套、衣服一一拿出来,交给外面的人,和他们说没有别的了,其实也只剩尸体上的内衣。外面两个人说应该有一枚指环,要他认真找找,他假装寻找,让外面的人等着。那两人果然没安好心,一面催他再找,一面拿掉支撑棺盖的棍子,把他关在里面,逃跑了。
安德烈乌乔听到棺盖落下的声响,惊吓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几次想用肩膀和脑袋顶开石板,可是使尽气力,棺盖丝毫不动。最后他急火攻心,一下子昏了过去,趴在大主教的尸体上面。如果有人看到,根本分不清是他还是大主教死得更惨。他苏醒过来时,开始绝望地大哭,知道自己面前只有两条路:假如没有人打开棺盖,他就会在恶浊的空气中窒息,在爬满蛆虫的尸体上饿死,假如有人抬起石板看见了他,他就会被当做盗墓贼绞死。他正想这两种悲惨的结局时,听到教堂里有许多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按他推测,那些人也是想盗墓。这一下他越发惊恐了。当石棺被撬开,棺盖被支起时,外面的人也为了该由谁钻进石棺而大声争论起来,因为谁也不愿意这么做。经过很久的争执后,一个教士说:
“岂非你们害怕!你们怕被吃掉!死人是不会吃活人的。我下去。”
他头朝上,胸口贴着棺盖,两脚先伸进石棺。安德烈乌乔见此情况,坐了起来,抓住教士的一只脚,假装要把他拖下来的样子。教士觉得脚被抓住,吓得大叫一声,没命地用劲从石棺里抽回腿就跑。别的教士也吓得魂飞魄散,四下奔逃,好像有十万魔鬼在后面追赶,也顾不上盖好石棺。安德烈乌乔高兴坏了,赶紧爬出来,顺原路溜出教堂。
这时天色明了,他戴着指环,跑到海边,然后再来到客栈。他的朋友们和客栈老板看他一宿未回正为他着急。他把遭遇的事情说给了他们,经客栈老板相劝,他决定赶快离开那不勒斯。他回到佩鲁贾,起先带钱出来买马,马没有买成,换了一枚指环。
六
贝丽托拉夫人同两个儿子走失后在小岛上和两头小山羊共同渡过了一个时期,然后到了卢尼贾纳。她的一个儿子在那里做仆人,和主人的女儿相好,惨遭关押。西西里起义反对查理国王,母子相认,主人把女儿嫁给了贝丽托拉的儿子,另一个儿子也找到了,衣锦还乡重振家威。
艾米莉娅听菲亚梅塔讲完了故事,奉女王之命开口说:
腓特烈二世皇帝死后,曼弗雷迪继任西西里国王。辅助国王、享有很大声望的是一个那不勒斯贵族,名叫阿里格托·卡佩切,他的妻子也是那不勒斯人,漂亮温柔,名叫贝丽托拉·卡拉乔拉。阿里格托担任西西里岛总督,据说查理一世国王在贝内文托打败并杀死了曼弗雷迪,整个王国宣布支持查理一世。阿里格托知道西西里人背信弃义,他自己又不愿意反目为仇,背弃国王,便准备逃亡。但是西西里人知道他的计划,抓住了他和曼弗雷迪国王的许多朋友和臣僚,交给查理国王作为他们归顺时的见面礼。贝丽托拉遇到这么大的变故,丈夫阿里格托不知死活,她担心时局动乱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屈辱,便扔下全部财产,带着年仅八岁名叫朱弗雷迪的儿子和即将分娩的身子,乘了一条小船逃到利帕里群岛,在那里生下一个男孩,给他起名为斯卡恰托。她请了一个乳娘,大小四口人搭船去那不勒斯投奔亲戚。一阵大风使他们的船只驶离了去那不勒斯的航线,漂到了蓬察岛,他们只好在海湾停泊,等待风向转变后再走。她在岛上找了一个僻静的山洞,想起她的阿里格托生死不明,越想越伤心,一个人痛哭了一场。有一天,她正痛哭时,一艘海盗船驶近小岛,把他们都掳掠上海盗船,扬帆而去。
贝丽托拉夫人和往常那样哭完后回到岸边去瞧她的儿子,可是海滩上空无一人。她先是觉得奇怪,然后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朝海面看去,果真看到海盗船刚驶开,后面还拉着一条小船。她明白过来,没了丈夫还不算,现在连两个儿子也丢了,只剩下她可怜一人,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亲人。她痛哭流涕,叫唤着丈夫和儿子,伤心得昏死在海滩上。当她又能动弹时,她又伤心地,不停地呼唤儿子的名字,在每个山洞里寻找。天色慢慢暗下来,她明白再找下去也没用,再盼下去也不知盼的是什么,还得替自己想些打算,便离开海滩,到她总去痛哭的山洞里藏身。
她又害怕又伤心,好不容易熬过一夜。她昨晚什么东西也没有吃,现在饿得不行,只得找些野果野草充饥。她一面吃,一面想着,不知今后的日子怎么办。这时她看见一头母山羊进了一个山洞,过一阵又出来朝林子走去。贝丽托拉站起来,走进山洞,看见洞里有两头大概是一胎生的小羊羔,毛茸茸的,可爱极了。她自己分娩后还没有回奶,不自觉地抱起羊羔,给它们喂奶。小羊羔也不拒绝,像吃母羊奶似的吮吸起来,以后也不分羊奶人奶,一样吃得很欢。在那杳无人烟的地方,贝丽托拉似乎找到了寄托。她自己吃野果野草,喝清泉,想到丈夫、儿子和以后的日子就痛哭一场,和母羊小羊混得很熟,计划就在岛上活下去,了此残生。
一晃过了好几个月,贝丽托拉仿佛成了野人。一艘从比萨来的船到了她当初上岸的地方,停泊了几天。船上有个名叫库拉多的马拉斯皮纳侯爵和他虔诚温柔的夫人,他们走遍了阿普利亚王国的圣地名胜之后,回家路过此地。一天,侯爵和他的夫人带了几个仆人和几条狗到岛上散步。他们来到贝丽托拉夫人所住的山洞周围,库拉多的狗看见了正在吃草的两头小山羊,开始吠叫追逐。小山羊已经长得很大了,被狗一吓,跑进贝丽托拉夫人的山洞,她起来拿起一根棍子去赶狗。库拉多夫妇跟在狗后面,听到叫声赶来,见到又黑又瘦、蓬头散发的贝丽托拉,大为吃惊。贝丽托拉的吃惊程度也不亚于他们。
库拉多在她的请求下喝住了狗,问她是谁,怎么到了这个地方。她详细地说出了她的身份、悲惨遭遇和眼前的困苦处境。库拉多和阿里格托·卡佩切早就认识,听了这情况不禁黯然泪下,竭力劝她离开这种不是人的生活,说是愿意领她回他家。
天气好转,贝丽托拉夫人随着库拉多夫妇上了船。就给她起了个卡夫柳奥拉的绰号。他们一帆风顺,到了侯爵的城堡。贝丽托拉夫人穿着寡妇的衣服,用管家的身份和库拉多夫妇住在一起,恭谦温柔,十分喜欢那两只小羊,把它们喂养得很好。且说在蓬察掳掠了贝丽托拉夫人所搭的那条船的海盗当时没有发现她,带了其余的人启航驶往热那亚。船东们瓜分了掠夺来的财物和俘虏,乳娘和贝丽托拉的两个儿子分给了一个名叫瓜斯帕里诺·德·奥里亚的人,被带到他家当仆人。乳娘同主母失散,自己和两个小孩沦为奴仆,十分伤心,不时偷偷哭泣。但她明白眼泪不可能帮她逃出苦海。她虽然出身贫困,却谨慎能干,想办法安慰两个孩子。她认识到当前的处境,小孩的出生如果被人知道也许更为不利。此外,命运也许会改变,他们可能恢复失去的地位,就决定不透露他们的真实身份,有人问到,她总说是她自己的儿子。
乳娘和两个男孩在瓜斯帕里诺家干些最低下的杂务,衣敝屣穿,苦了好几年。詹诺托生性高傲,不甘心过卑贱的奴仆生活。到了十六岁那年,他离开了瓜斯帕里诺家,到过许多地方,但是混得并不好。三四年后,他已长成一个英挺的小伙子。他本来以为父亲已不在人世,后来知道并没有死,只是被查理国王关在狱中。詹诺托觉得前途无望,仍四处流浪,最后到了卢尼贾纳,投靠了库拉多·马拉斯皮纳,安定下来为他服役。有时候,他看到同库拉多夫人一起的他的生母,可是并不认识,母亲也没有认出他。毕竟分离了许多年,母子二人的变化都太大了。
库拉多有个女儿,名叫斯皮娜,嫁给一个名叫尼科洛·德·格里尼亚诺的人。但是丈夫不久后死了,她回到娘家居住。她刚过十六岁,长得非常漂亮。她与詹诺托两人一见钟情,竟然炽热地互相爱慕。没多久,这种爱情就成了行动,两人私通了几个月,没有被人发觉。他们俩的关系应该避人耳目,但过于自信,行为就不够检点了。一天,库拉多全家到一处风景优美的森林游玩,年轻的寡妇和詹诺托走在前面,来到一个花草茂盛、绿树成荫的地方。他们认为和众人相隔甚远,肆无忌惮地寻欢作乐。两人只顾快活,先是少妇的母亲,然后库拉多本人闯了进来。侯爵见此情景十分生气,也不说什么,吩咐三个仆人把那双男女捆绑起来,带回城堡。他颜面尽失,打算处死两人解恨。
少妇的母亲虽然也十分愤恨,认为女儿受到再严厉的处罚也不为过,可是从库拉多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他打算怎么处置那对青年人,又痛心看他们落到这样悲惨的下场,于是跑到怒气冲冲的丈夫面前,求他别在老年伤了亲生女儿的性命,也不必让一个奴仆的血脏了自己的手,真要宣泄还有别的办法,比如说,把他们关起来,让他们为自己犯的罪行痛哭忏悔。贤惠的妻子好言相劝,总算打消了丈夫取他们性命的想法。库拉多下令把那对青年人分别关押,严加看守,不让他们吃饱,不让他们舒服,直到做出最后决定。两个青年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以想像,他们没了自由,整天以泪洗面,肚子一直吃不饱的感觉比斋戒要痛苦。
詹诺托和斯皮娜在这种悲惨的处境中过了整整一年,库拉多已经遗忘,这时候,阿拉戈纳的彼得国王依靠吉安·德·普罗奇达的支持,发动西西里人民起义,从查理国王手里夺得该岛。库拉多是国王派,为此心情激动。詹诺托从看守那里得到这个消息,长叹一声说:
“唉,我漂泊天涯,漂泊了十四年,盼的就是这件事,今天竟然发生了,我却被押在监狱里,今生也许不能活着出去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看守听到后问道,“国王和国王那些大人物之间的事和你有什么联系,西西里又同你有什么关系!”
詹诺托说:“我说起我父亲曾经在那里的风光就感伤。我逃亡时年纪还小,但是我记得曼弗雷迪国王在世的时候,我父亲是那里的总督。”
看守追问道:“你父亲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