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丝洛娃傍晚六点才返回到自己的牢房里。她已经很久不走路了,可今天却在石头路上一口气走了十五俄里,疲惫不堪,两腿酸痛;那个恐怖的出乎意料的判决使得她非常的沮丧,这时她已经是饥饿难忍了。先前,审讯休息时,她身旁的法警们吃着面包和煮鸡蛋,她嘴里就满是口水,感到饥饿,她觉得讨吃的是丢脸的事。这以后又挨过了三个小时,她却反而不再想吃东西了,只感到身体轻飘。在这种状态下她又听到了出乎她意料的判决。刚开始她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不相信她听见的那些话,更无法把她自己和苦役犯划等号。但是她看到了法官与陪审员呆板而木纳的面孔,他们把判决视为一件很正常的事,她愤怒了,向整个法庭喊冤。然而她又看见她的喊冤,他们照样麻木不仁,她感到无法改变局面了,她就失声痛哭了起来,她只能而且必须服从这种强加在她身上的、残酷的、令她感到震惊的不公平。特别让她惊讶的是,那些给她判刑的,都是一些年轻的男人,他们一直用和蔼可亲的目光在打量她,但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副检察官,她能够看出,他完全不一样。虽然她在指控她的那个案件中是无罪的,但那些男人竟然莫名其妙地判处她服苦役。当时她就哭了,但是后来她安静下来,呆呆地坐在犯人室里,等待押回监狱。此时她只渴望着一件事情:抽一根烟。伯契柯娃与卡尔津金在被审判后也带进这个屋里来时,伯契柯娃见到她就大骂起来,称她为苦役犯。
“怎么样,你赢了?你没有罪啦?这回你可跑不了了吧,下流的窑姐儿。罪有应得。等你服了苦役,看你怎么讲究穿戴了。”
玛丝洛娃坐着,把双手揣在长囚衣的袖口里,垂下头,呆呆地瞧着前方很脏的地板,无奈地说:“我没有惹您,您也不要再纠缠我。”她重复了好几遍,然后再也不吭声了。直到卡尔津金和伯契柯娃被人押走之后,一个法警给她送来了三卢布时,她才稍有点儿缓过点劲来。
“你是玛丝洛娃吗?”他问,“这是一位太太送给你的。”他说,并把钱交到给她。
“哪位太太?”“你拿去就是了,谁愿意和你废话。”这些钱是妓院的那老鸨吉塔耶娃派他送来的。她离开法庭时,找到庭警,问她是否可以送一点儿钱给玛丝洛娃。她获得了允许后,就从绸裙子后边的皱褶里拿出一个时髦的钱包来,她从里面拿出一张两卢布五十戈比的息票,此外加上两个二十戈比的硬币和一个十戈比的硬币,交给了法警。
“请您必须交给她。”卡洛丽娜·阿尔博托芙娜·吉塔耶娃对那名法警说。
法警看见她有点不相信他,所以他才那样怒气冲冲地对待玛丝洛娃。玛丝洛娃见了钱也非常高兴,因为这些钱,可以让她弄到,她此刻她一心希望要得到的东西了。“真想弄到一根香烟,吸上一口就好了。”她暗自思忖着,她实在想吸烟,但是她还要等很久才行,因为原本应该由书记官下令把她押回监狱,但是他忘了那些被告,只顾和一名律师讨论起一篇查禁的文章,还争论了起来。
到四点多钟后,她才被押解回狱。两个押解兵,带着她从法院的后门出来。她刚刚来到法院的门道里,她就已将二十个戈比给了他们,请求他们帮助买两个白面包和一包香烟。其中一个押解兵笑了一笑,拿过钱说:“好的,我去给你买吧。”说完,他真的如数把白面包和纸烟全都给买来了,还把剩下的零钱又交给了她。但由于在路上不准吸烟,所以玛丝洛娃只能怀着尚存的抽烟愿望一直走到监狱前。她刚刚被带到了大门前,正好碰到了自火车站押送来差不多一百个男犯人。这些犯人中个别留了胡子,有年纪大的、有年纪轻的,有俄罗斯人、有其它民族的人。有的人被剃了阴阳头,戴着脚镣哐啷哐啷地响。他们弄得前屋里灰尘飞扬,而且充斥了走路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刺鼻的汗臭味。这些人经过玛丝洛娃身边时,都贪婪地打量她。有的人来到她的面前,擦她的身子过去,由于淫心脸色都变了。
“哎,这里有个小姐,长得不错。”一个犯人说。“小姑娘,向你致意。”另外一个犯人说,还对她挤了挤眼儿。有个犯人长相很黑,后脑壳剃得发青,脸上的胡子刮净,只蓄着小胡子,脚上拖着哐啷哐啷响的脚镣。突然跳到她的前面,一把将她按住。
“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算了,别再装样子啦!”他咧着嘴笑着,眼睛闪着光,她赶紧将他推开。
“你打算怎么样,流氓?”副狱长从后面走过来,喊道。那个犯人赶紧跑了回去。副狱长转过身来又骂玛丝洛娃。
“你为什么还是在这里?”玛丝洛娃实在是很疲惫了,懒得和他说话。“她刚从法院里来,长官,”押解兵的班长穿过那群经过的人中间,把手放到帽檐上说。“噢,那就把她交给看守长吧。这地方实在糟糕!”“是,长官。”“索柯罗夫!把她带走。”副狱长喊了一声。看守长走上前来,怒冲冲地推她的肩膀,对她点点头,带着她朝女监的长廊那儿走去。到了女监的长廊里,她全身被人摸索、搜查,查看是否有异物,她就又被送回今天早上她出来的那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