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信
时间过得真快啊,Y 君,你回东京去已经有一个月了。和你一起去看“纳凉博览会”的时候,会场内拥挤不堪,你还曾说“什么呀,这哪里是纳凉啊,简直是来流汗的嘛”,当时那般盛况到今天也已是十分寂寥了。毕竟已经是九月十日了。本想着再过四五天“纳凉博览会”也就闭幕了,前天有关部门却突然下令封锁“纳博”。不,不是下令封锁“纳博”,是封锁纳博馆内有名的“鬼屋”。在下令封锁鬼屋的前一天晚上,我照例(真的是照例,就像为你带路时说的那样,自从纳博开幕以来,我大概已经去了三十余次了)钻进了纳博的大门。盛夏时节熙熙攘攘的“纳博”此刻真是冷清啊。入场的人稀稀落落。看门人戴着的制服帽帽檐在强烈的红色灯光照射下也显得格外落寞,五彩的喷泉不知为何也让人觉得一阵寒意袭来。我屡次前往纳博,并非是因为喜欢那寒酸的纳博,而是被“鬼屋”所吸引。我每次看见那些鬼怪玩偶,总是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愉悦心情。看到那些相貌丑陋的幽灵、大蛇、三只眼秃头妖怪等,制作它们的人偶师(或许根本称不上人偶师)在那些幽灵的头上安上长长的头发,画花脸,用红色墨水在眉间画上血迹时的心情,就会反射一般地映到我的心里。
尤其是想到为了让玩偶动起来,藏在背后的小工们拉线时的心情,我就会感到无法言喻的愉快。佛堂前面人山人海,昏暗的场内,模仿月光的青色灯光,照着杉树树梢。
“什么呀,什么呀!”“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佛堂前面一群人开始时吵吵嚷嚷,突然间,鸦雀无声。这绝不是说因为鬼屋太厉害了,你也知道,都只不过是一些滑稽无聊的骗小孩子的把戏罢了。
藏在背后的小工看准时机一拉线,佛堂的门突然啪的一声打开,幽灵嗖嗖地从里面溜出来,佛堂门前的人们发出“哇——”的喊声——说喊声或许很奇怪——总之就是叫声。我能感觉到拉线的小工当时的心情十分高兴,于是我也不觉笑出声来。
在“哇——”的喊声里面,有受到惊吓的女人的声音,也有小孩子的哭声,还夹杂着男人的笑声,那声音让我忍不住的心情愉快。
于是,我为了品味这“鬼屋”特有的气氛,从纳博开馆几天后开始,每天都要去转一转。然而,每天都去鬼屋,使我产生了一种大胆的想法,或许也没那么夸张,总之就是我也想拉一次那个能操纵鬼屋的线,可是我也不是摆架子说如果万一怎么样,但我好歹也是个法学律师、前某某地方法院的法官,怎么会想做这种事。于是我又想,那至少让我单独见一次鬼屋吧。
因为我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很多人一起看的感觉,于是就想下次体会一下自己单独进“鬼屋”的心情。
但是“纳博”每天晚上六点钟开馆,那是都会有很多人,要想单独进去的话,只能等到很晚快闭馆的时候。
于是那天晚上我九点左右迈进了纳博的大门,也就是有关部门下令封锁的前夜。我进入场内一看,要去鬼屋时间还早,于是就去听听我同样喜欢的江州小调、伊势神乐的曲艺等来打发时间,进入“鬼屋”时已经快十一点了。江州小调、伊势的曲艺等余兴节目表演场地的周围仍有人尚未散去,但是鬼屋里面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静悄悄的。有“安达原”的鬼婆和三只眼秃头妖怪出没的“古寺”也是我很熟悉的鬼怪,但是那天晚上不知为何有点可怕。白骨累累的“安达原的一间房子”的门帘突然卷起,叼着菜刀的鬼婆伸出头来,每晚已经见惯了这场景的我那天晚上也不禁倒吸了口气。然后,平时一直在古寺里面朝里敲钟的和尚,突然转过头来,那机械的动作平时看来觉得很滑稽可爱,但是那晚就是觉得毛骨悚然。然后第三个就是你曾说过“这个杰作真是太棒了”的“蚊帐妖怪”,当时我刚好站在那前面,等待着蚊帐上映出妖怪的影子。然而,忽然仿佛听到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这么晚了来鬼屋的应该是好奇之人吧,真的有和我一样的人吗?我这样想着,透过大概是从花店借来的道具之类的杉树篱笆的缝隙看去,只看见佛堂前面有一个穿着白色浴衣、戴着麦秆草帽的男人,和一个穿着毛呢浴衣的女人白皙的侧脸,看起来像一对年轻的夫妇。
我忽然意识到转过身的时候,从我前面的蚊帐里滑出来的幽灵已经消失在佛龛里面了。我本来是想独自看鬼屋的,但是看到站在佛堂前的那对夫妇,忽然又来了兴趣,如果他们看到佛堂里出来的幽灵,会被吓成什么样呢?于是,我一边斜视着消失在佛龛里蚊帐妖怪,一边沿着杉树篱笆隔成的V 字形的路,来到了那个角落。
佛堂的门“吱”地一声打开,幽灵飘飘悠悠地滑了出来。然后忽然那女人尖叫了一声晕倒在地。
就连我也吓了一跳,和立即跑过来的貌似他丈夫的男人一起,抱起女人,照料了一会儿,门口处茶馆的人也跑来了,看守的人也跑来了,主办方的报社职员也来了,引起了一场很大的骚动。
佛堂的门又关上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归于沉寂。只是,发生了这样的骚动理所应当飞奔出来的拉线的小工却没有出来,这让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这都怪我太粗心大意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居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些鬼怪式什么时候离开小工的手,开始移动的。
我趁着混乱溜了出来。要是和这事扯上什么关系被警察调查盘问之类的,那我的职业生涯可就有麻烦了。
我出了“纳博”的门,散步到音乐堂前面,忽然想起佛堂里滑出来的幽灵和平时有点不一样。门打开,幽灵滑出来的时候,我是站在前面三间(间:日本的长度单位,一间约为1.818米)远的地方看的,当听到女人的尖叫声跑过去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所以我只是看了一眼那天晚上的幽灵,但是这佛堂的幽灵是鬼屋中我最熟悉的东西了,我的眼睛应该不会看错的,总觉得那晚的幽灵和以前不一样,决定十分不可思议,于是决定明天晚上再来鬼屋一次,仔细地看个明白,这样想着我回家去了。第二天,鬼屋竟然被下令封锁了!
简直就等于“纳凉博览会”也就到昨晚为止闭幕了。
……
二信
……
有一句话叫祸不单行。从去年秋天到今年,我的事务所的成绩就惨不忍睹。我也曾对你说过的,“东海火柴”事件,东海火柴可是我的摇钱树。我能够在本地混迹于上流社会,说实话也都是拜东海火柴所赐。那起东海火柴损害赔偿事件,让我败得很惨,差一点就一切从零开始了,幸亏由于常年的关系得以幸免。然后还没来得及喘息就是这次的事件。
这次也是我担当顾问的一家新建不久的某某百货商场作为被告的事件,读了一遍送来的诉状,我觉得这真是件麻烦的案子,很棘手。
诉状的内容,大致意思如下。原告于某月某日下午三点左右和丈夫一起去买东西,在城市电车某某站下车,沿着某某大街某某百货商场的建筑物并肩行走,然而却意外地从某某商场的楼顶上落下一个人,砸在了丈夫头上,身受重伤,虽立即送往县立医院,终不治身亡。这是因为被告(某某百货商场)以招揽顾客为目的经营生意,却并未在楼顶上采取完备的防护措施所导致的损害,因此被告有义务赔偿损失并且慰藉原告。
大致就是以上内容。当然,我应诉了。并且已经进行了十二次“口头辩论”,原告方提出了五件证物,进行过一次查证,那五件证物对我来说十分不利,其中最让我束手无策的是,对方先于我们向本庭提出了“证据保全”的结果。
根据证据保全的记录,某某百货商场因急于开业,楼顶周围的混凝土墙壁里镶嵌的铁栏杆之间只安装了一部分铁丝网,恰好原告所走的附近的上方时尚未安装铁丝网的部分,栏杆之间只是系着两根细麻绳。对被告方最为不利的是,因为是要在上补安装铁丝网,混凝土墙壁就设计的很矮,还有一点,系着的两根麻绳其中一根,刚好哪个部分有明显切断然后又系在一起的痕迹。
单是这个证据保全的结果,对我已经十分不利,然而还有一个自称坠落的女人(坠落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坠落时也在楼顶的目击证人,做了如下证言。
一个女人站在墙边,右手扶着铁栏杆,像是在眺望周围的样子,证人第二次看她的时候,她右手紧紧地握着铁栏杆,但是上半身已经探了出去,细麻绳也因此绷得很紧。正想说太危险了,来不及松开铁栏杆,只听见麻绳啪的断开的声音,女人已经不见了。
证据保全的结果和证人的证言,怎么看都对被告方不利。如果就这样结审的话我肯定输了。要从根本上推翻如此有力的证据,唯一的办法就是证明女人是带着自杀的目的跳楼的。如果这个事实明确的话,那么责任就在于自杀者,而不应归因于某某百货商场设施不完全,证据保全的结果和证人的证言也就都没有任何说服力了。
于是我集中全力想要究明女人的坠落是自杀还是失足。因此,首先必须查明坠落的女人的身份。想尽办法进行了调查,但是当时的报纸只是报道“因身份不明引渡到市政府”,完全不知道女人的身份。去年夏天,得知在一家新开的叫做某某座的曲艺场有一位叫做蝶吉的艺人失踪了之后,立即赶去对那里的老板进行了询问,他说了以下情况。去年夏天,这个叫蝶吉的女人从东京来找我,我们这种行业,完全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背景。
只是她脸蛋也可以化得很漂亮,才能方面,会拉三弦,会敲鼓,还能唱歌,舞蹈也比较有天赋,在曲艺各方面都比较有灵气,恰好当时有一些艺人被“纳博”吸引去做兼职,我感到人手有些不足就想留下她吧,还给了她不错的待遇,但不知为什么她只工作了半个月,就消失不见了。
只得到这些信息,此外一无所知。因此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也知道你有两份工作很忙,拜托你这么麻烦的事有点过分,幸好你是写侦探小说的,这件事也未必和你的工作没有关系,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调查这个蝶吉在东京(应该是浅草人)的身份。如果能知道她在东京的情况和在关西的下落,大概就能知道她的坠落是自杀还是失足了。如果是自杀的话,那么原因应该也很容易查明吧。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
三信
蝶吉的身份调查陷入僵局,我翘首企盼着你的回信,然而看见那封信我就泄气了。但若你真的调查到那个地步却依旧无法查明,那也就没有再查下去的余地了。我们只好采取别的策略。话是这么说,我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完全陷入了困境。
收到这封信的前一天,是第十三次口头辩论的日子,但是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手上也没用证物,站在法庭上对方肯定会反对继续进行辩论,如果审判长不允许继续进行的话,那就一切尘埃落定了。我就这样想着出庭了,并且以“准备证据”为由请求继续进行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