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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南門路底的姜家

輪迴似你打開了網路一支韓國保險廣告影片,六分鐘的人生入侵。說輪迴,因為中邪般鍵進從不感興趣的媒介入口,讓我們來看看這虛構故事的分鏡/長鏡頭:

剛失去父親的兒子坐在桌前凝視保單/保險員迎進另一男子與兒子並坐桌前/低頭的兒子轉身滿臉驚訝:「是爸爸。」過去與現在時光匯流/年輕父親迎接兒子出生/他走進「現在」的這家保險公司/多年過去他沒錯過兒子任何階段/最後家人送走了病老的父親/保險員送來保單/兒子打開保單/鏡頭回返保單上最初的簽名儀式/年輕父親起身離席時微笑對保險員及「未來」的兒子說:「我剛迎接來我的兒子,我開始祈禱,這是我生命第一次祈禱,我企求保護他直到生命終點,永遠愛他,也請你為他祈禱。」

明知是廣告,你偏偏又中邪聯結到真實人生姜媽媽黃荔芬。七〇年代中期你讀軍校認識了同樣來自南都沒救的樂觀主義者姜捷姜呆狗(想想老咬自己尾巴團團轉的小狗),放假時,南門路底姜家是你必報到之地,有了屬於這條馬路的另一敘事。

調動長鏡頭之一,姜家:亂糟糟法院日式宿舍、曲裡拐彎房間擺著混搭床鋪、到處走動的孩子,等一下,角落長滿青春痘的男孩挺陌生,你問:「姜震?」不,是老六姜震從東部來南都念書的同學住了下來,姜震幾年級?高一,那得待三年?好嘛!挺著大肚子的女生又是誰?「教會收留的未婚媽媽,快臨盆了,我媽接來住。」黃昏,姜媽媽沒例外的從教堂或美滿家庭中心或座堂神父那兒回來,人沒進門,機關槍先掃射:「幹嘛門大開著!烏龜都跑出去!飯煮了沒有?王媽媽有沒有來拿改的洋裝!誰喝可樂不收螞蟻爬滿了!魚又沒餵!都從水缸跳到地上自殺了!」你嘴巴張老大:「烏龜出走?魚自殺?」「我爸還養了孔雀!搞不好哪天東南飛!(這比喻還真冷)」姜媽媽人把整扇紙門填滿了,劈頭見到你:「再瘦下去可以掛起來了。」姜媽媽人高馬大,但女性意識超強,所以生了八個孩子堅持保持二十六吋腰,出門是大工程,穿戴眉毛粉口紅全套全套的,那種造型精神挺讓人懷念的。不僅於此,姜媽媽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職業級裁縫、職業級教徒、職業級家庭主婦,所以養孩子她上兵仔市買菜做裁縫補貼家用、當教友長期供養教堂沒落過半次禮拜,更把最小的兒子姜嶺奉獻給主,如果不是女兒們未蒙主感召,她希望至少有一個女兒做修女。

是從那樣的狀態起步,姜媽媽「中年就業」,從經營美滿家庭中心教導節育(她算是活教材了)到創辦天主教「露晞未婚媽媽之家」,之前跟之後姜家是半個未婚媽媽之家,各種狀況未婚媽媽進進出出,小孩們的床邊故事是複雜悲慘的女性一生,他們沒自己的床,吃飯時得衝鋒陷陣,女孩子們當母親節育理論的施行者,姜捷至少有十年每天早上一醒嘴裡得含著體溫計,姜媽媽的安全期實驗,但沒一個小孩抱怨,沒一個小孩悲觀小氣,做就是了,「又不扣餉。」姜捷笑嘻嘻地說著老台詞,你所知道最富足(傻?)的家庭。

長鏡頭之二:二〇〇〇年姜媽媽被診斷出罹患肺癌,姜捷問母親:「有保險嗎?」姜媽媽:「像我這樣的現代人當然有!」「太好了,含防癌險嗎?」「什麼防癌險!我這種人怎麼會得癌症。」

一定是的!什麼肺癌?她一口菸都不抽!肺癌?八成是信仰的主要她休息。姜媽媽逝於南都的三月春天,這些年她收容安置了一千名以上未滿十八歲未婚懷孕少女及協助嬰兒找到認養家庭,(姜媽媽自己也認養了一個帶在身邊,孫女瑪麗。)走前,周大觀文教基金會頒給這位一天書都沒教過的人生導師「二〇〇三全球熱愛生命獎章」。

所以姜媽媽保了什麼險呢?為誰保險?保的是一般壽險,被保人,神父兒子姜嶺。做信徒的那個她明白神父沒有世俗的家庭,於是做母親的那個她,為兒子買了一張保單。

長鏡頭之三:姜媽媽的追思彌撒,在南門路底自宅舉行,姜捷說:「我們自備神父。」時間來到,被保人姜神父結合人子的身分步上祭台,姜震彈的琴聲揚起,你非常確信,姜媽媽根本不必買任何保險。這家人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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