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说话的空档儿,老生已经装扮完毕,迈着步子走上了戏台。
今天是阴戏的最后一天,戏台上的布置也最为讲究。之前的那些电灯全都弃置在了一边,台上点了两排的白蜡,忽明忽暗的烛光将老生的脸晃得惨白。
今天的老生一改往日哼哼唧唧的唱腔,吊着嗓子卖足了力气。我和光哥也格外的勤快,每隔十来分钟,就给那些空荡荡的桌子上蓄点儿热水。
头半夜里,还算是正常,可到了后半夜,就慢慢的有些不对劲儿了。
首先是我添茶倒水的时候,发现刚刚续过水的杯子转眼就变空了,偶尔回头的时候,烛光外的阴影里也变得影影绰绰的,好像围满了人。
我和光哥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互换了个眼神,提醒对方做好准备。
此刻正是紧要关头,千万不能胡言乱语。哪怕是真的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也要视而不见,这是对脏东西的尊重。此刻如果大呼小叫的声张开来,只会惹祸上身。
我俩毕竟是背对着阴影,还能够装作不闻不见,可苦了台上与我们对面而坐的老生了。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看见了什么,冷汗哗啦啦直淌,却又不敢声张,只能强忍着恐惧,硬着头皮唱下去。
这一下老生的戏唱的磕磕巴巴,错误百出。
阴戏之所以有许文不许武的说法,就是因为武戏包含“坐、念、唱、打”,里面的说道太多。而喜欢听戏的鬼神又最在乎这些规矩,容不得半点儿岔子。所以这些草台戏班都尽量安排一些文戏。暗地里大家把这种做法称为“糊弄鬼”!
要是连糊弄鬼的文戏都能唱错,台下的“听众”们自然不能善罢甘休了!
此刻这老生唱错了词,立马就涌起一阵阴风,将两排白蜡吹的一阵摇摆,台下也多了些嘈杂的说话声,似乎是对老生的失误感到不满。
“坏了坏了!唱错了戏,这帮苦主儿可不好说话!”光哥一脸紧张的扯过了黄布包,准备亮家伙了。
我一看这架势,也赶紧站起身来,浑身上下翻找着我的救命宝贝。
戏台上的老生倒还算淡定,冲着我们摆摆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这家伙从袖中掏出一只描眉笔,在脸上勾勒出两条直插鬓稍的红眉。寥寥两笔,就画出一幅活脱脱的煞神模样。
老生字正腔圆的开口喝道:“哼,何方妖孽,胆敢在此造次!”
他这一喊,立刻就停了风,耳边那些熙熙攘攘的声音也消失了。
“这老家伙有两下子,竟然懂得描眉治煞!”看到这一出,光哥对着台上的老生连挑大拇指。
过去的艺人们多是白天唱戏,夜晚赶路,难免碰见些不干净的东西。老一辈的艺人们基本都会点儿辟邪治邪的法子。描眉治煞,传说就是道教圣贤杨四爷传给艺人们安身立命的法子。
看到再无异样,老生才擦去了两条红眉。不过这一次,他不再坐着唱戏了。
只见他脱了那身长衫,只穿贴身短褂,从兵器架上扯过一把青龙偃月刀。老生双眼圆睁的舞了一阵刀,才重新开口唱戏。
这一次,就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出来了,老生唱的是一出武戏“千里走单骑”!看来这家伙是想要借着武圣爷关羽的威名,镇住脏东西。
老生在台上又唱又打的折腾了半夜,天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
村里传来了一阵鸡鸣,我和光哥浑身一松,这一夜终于是熬过去了。
听到公鸡打鸣,老生也收了身段,将长刀扔到了一边。可还没等他闭上嘴巴,夜空中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赏!”
这一声好似平地春雷,震得人心头发颤。紧接着,天上洒下无数的纸钱,将戏台都铺成和土黄色。
老生看见这些纸钱,顿时就迈不开步子了,整个人就好像是着了魔,趴在地上疯狂的将纸钱聚拢在怀中。
就算是这样,他嘴里的戏仍是没停,依旧咿咿呀呀的唱着。戏台下又一次响起了嘈杂的说话声,期间还夹杂着阵阵的鼓掌声与叫好声。
这副诡异的景象让我俩目瞪口呆,最后还是光哥率先反应了过来:“完了,一丝贪念铸成大错!这家伙领了鬼赏钱,被留在台上,再也下不来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冰凉冰凉的,没想到千防万防,临近天亮的时候还是出了岔子。
我过去也听过类似的传说,某些废弃的剧院舞台,总是能够在夜晚听到有人唱戏。老一辈的人都说,那些唱戏的并不是鬼,而是活人。那些唱戏的角儿们是被鬼神看上了,使法术定在台上,再也下不来了。
此刻的这位老生,显然就是这种情况。
“别光看着啊,赶紧把他拽下来!”我一个箭步向戏台冲去。其实我也被吓得心肝乱颤,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生被拘在台上。
光哥幽幽的叹了口气,并没有动:“没用的,窑子。他收了钱,就表明甘愿留在台上唱戏,外人是干涉不得的!这些纸钱在你眼里只是黄纸一张,在他的眼里,却是真金白银!”
果然如光哥所说,不管我如何的卖力的向前冲,戏台都和我有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就在眼前,却总也够不到。
“救,救我!”老生的意识还算清醒,对着我招手求救。
我心念一动,对着老生大喊道:“描眉治煞!”
老生点点头,从袖中抽出那只描眉笔,抬起了手来。
可惜这一次,眉笔没有落在眉毛上,而是狠狠地戳进了眼眶中,将两个眼珠子戳成了两个血洞!
“我草”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生用两个血洞死死盯着我,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戏台上突然想起了一阵唢呐与胡琴的伴奏声,吹吹打打的,分明是哀乐的调子!
老生随着哀乐的调子,阴阳怪气的开口唱道:“七月十五云遮天,不怕道士不怕仙。阎王叫你把戏唱,巧舌如簧匣中放!”
几句唱毕,老生竟然上下颚一用力,硬生生将舌头咬了下来!
这家伙满脸是血,却笑嘻嘻的,用纸钱将血淋淋的舌头包了起来。看他一脸轻描淡写的样子,就好像是在包一只咸肉馅的粽子!
我心知坏了,这老生是被脏东西附了身!被折腾成这个样子,就算是救回来,也多半是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