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无声无息地在消逝中堆叠,闷在高三这座万人冢里的生活就像只有一个画面的胶卷,被老师卡在机器上不由自主地匆忙滚动,却只是无休止地在餐桌、课桌、床铺边的重复。每个角色尽管固守特质,却也都在波澜不惊、一成不变的压抑中有了麻木又敏感的共性,麻木于一天一天重复的听课、练习、考试;敏感于任一点高三生专属的“活动”,而我是彻头彻尾地麻木,以致最后把我的生活死水搅翻了。
班主任三令五申,同学们谈来说去的“自己想办法去县医院体检,六点全部到齐。”的问题,我当做耳旁风,只记得有人说:“三班、四班去的时候校门口有公交车。”
所以到我们班体检这天,我五点多就跑去校门口挤公交车,现实是那里只有三五成群、两两成双骑车载人的热闹,连个公交车的魂都没有。我固执地站在那儿等,以为班主任会路过,有出租车,公交车来了……
挨千刀的,等到最后天上有星星,耳边有风声,四围——没人了?!感觉现实给我开了个玩笑,嘲笑我这种没有朋友的人。
但是,回家折腾冰箱不如我就地自刎;花一两个小时走去不如不去。缺一张体检表不会影响我上大学吧?如果因为这个我十二年的忍耐打水漂,那就是菜鸟的祖宗级人物。而我除了往校园里走还能怎样?
向着校园“举步维艰”的双脚被身后恶狠狠的一句“喂!你!恶趣味少女!”转了方向,我都不敢相信校门口那个骑在电车上目露凶光的人是我同桌,硬是愣在原地没反应。
“呆子!叫你呢!快点儿过来!”
呆子?叫我妇人鸟,恶趣味少女就算了,还叫我呆子?
“被狗咬了?大早上叫什么?”
他气冲冲地抬起脚貌似要踩我,刹那间却落在地面上,压抑着愤怒。
“坐上,我载你去医院。”
他是梦游中?
“喂!不是,这关你什么事啊?”
他甩给我一件薄羽绒服抬头瞪着我。
“就凭我是你同桌;就凭这电车是为载你才买的;就凭除我之外没人会载你去医院,一个朋友也没有的——石头!”
我立马穿上衣服安生地坐在后座上,这是他说过的最气势汹汹的最长的一句话,我得识抬举,尽管目前为止还完全搞不清状况,他自己要载我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火?而且自从他上次那个画蛇添足的动作被我骂了以后,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是看见敌人的狠瞪,学校的任何活动也都和他无关,他怎么会在意这件事?又是突然间打算整我?但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喂!怎么走?喂!石头!”
猛地回过神看见面前三个方向的三条路,无所谓地说:“不知道”
他猛晃一下电车,扭头瞪我一眼,嚷道:“你是鼹鼠变的?没长眼睛就整天缩在家里,哪儿都不知道?”
“你是蝙蝠变得?只会靠声音导航,你看不见前面的学生?跟着走就行。”
神啊,喊得我自己喘半天。那家伙当然不会就这么吃哑巴亏,电车跟箭似的射出去,完全没准备的我跟白痴似的狠撞在他后背上,抬手拍他,咬牙切齿说:“慢点儿行吗?慢点!”
意外的竟然有用,他还真的变柔缓了,完全没有先前要把人冻死的冷硬,把人撕开的恼怒。
我试探着打听情况:“你,好像,很生气”“齐叔不在,没睡好。”
……齐叔和睡觉有什么关系?睡觉和生气有什么关系?
“昨天,你试卷上,莫言那篇《奇遇》,晚上,没睡好。”
为什么要说得如此勉强委婉?到底怎么了?我心里竟有点酸楚,莫名想去抱他,又感到紧张。为什么会紧张?打架的时候和男生摔来摔去也没紧张,为什么现在要紧张?
双手利落地环在他腰里而且没再松开,他骑车的速度明显地慢一下,很快又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第一次发现他是那么温柔,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馨香,越是似有似乎越让人痴迷,对于我的反常只能解释作他是塞壬女妖,这次甘愿被他的言语、容貌蛊惑,不可能有下次,纵然我想,他也不会给我机会,而且我不认为我会有那种不要命的想法。
下车给他衣服,他迈脸看着别处“在这儿等你。”
看着他那幅勉强的样子就觉得别扭,我让你等了?
“你回去吧,我坐公交车。”
声音虽然冷但很柔,我没发火,他却扭头气呼呼地呵斥:“你怎么那么多事?说了我等你,听不懂?走你的吧!速度快点儿!”
好吧,我忍,神经不正常的“女妖”,我懒得理你。
办完事出来,看见他跟小孩儿似的趴在车把上打瞌睡,双脚就发贱地挪过去把公交车晾一边。
“你坐后面。”
他起身看着我胳膊说:“不疼?”
扔掉棉签拉下衣袖冷漠回答:“你会在路上睡着吧,我不想这么早就跟着你下地狱。”
他还算“驯顺”地坐去后车座上。他低着头我也看不见他到底啥表情,反正他现在更奇怪了,像个躲躲闪闪的小孩儿,我就感觉特累,要不停地猜他的话,他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至于他早上的反常,我猜他可能是被那篇《奇遇》吓着了,那么大的房子里只剩他一个人,一夜没睡好起床气比较大,如果真是这样那家伙还蛮可爱的。
他一直在想她的拥抱意味着什么,到底是怎样的成分与姿彩让他瞬间那般安适平和。他也同样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在直面她的时候感到不安甚至紧张,而他何曾质疑过自己的行为?
我长时间不骑车,骑得很慢,并没骑出多远就感觉背上若即若离趴着个人,接着沉沉地贴上去,胳膊环在我腰里。电车速度明显一慢,我脑子里浮现出上幼儿园的时候别的小朋友被妈妈骑车接送的画面。
而我的生命里没有那么一幕,不知道那到底会是什么感觉。现在我感觉到温暖、轻松、满足,和那个一样吗?不管是否一样,在我麻木僵硬的生活里让我感觉到这些,纵使仅此一次仅此瞬间也算一种奢侈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