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说得是。我曾怀疑这边的官府勾结西御匪寇,只是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不便如此凭空猜测。”离煜对我笑了笑,“主子,这几日,我们可能要忙一些了。”
离煜说得不错,接下来的几日,我们在燕东郡附近逛了个遍,我们知道我们所住的边城名为银水城,我们还去了银海湾边,站在港口上抬头看,一座高山映入眼帘,山顶,就是传说中的鸣鹤观。
那是我曾经拜师学艺修行过的地方。我站在山脚下,脑海中似乎浮现起似曾相识的画面,就是在这里,在此处,我曾经站在山顶上,太阳初升,日光迎面照射而来,脚下海滨碧波万顷,海鸥从耳边飞过,我张开双臂,似也化作了一只鸟儿——
“珠儿?”手臂忽然被扯住,神思归位,我转过头去看见小狐狸渊知担忧的目光。
“你刚刚张开双臂做什么?”他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只手在我眼前扇了扇,“恶灵散去!”
“没,我没事。”我笑着握住他的手,仰头看着那高山,“不知道现在鸣鹤观怎么样了。”
在山脚下仰望上面的道观,只能看见郁郁葱葱的树木,山下的小径似乎也荒芜了,在这银海湾逛了许久都没有听见鸣鹤观的钟声,不见观内的仙鹤高亢叫着从头顶飞过,也不知师父养的鹤儿,现在怎样了?
鹤儿,师父?
我仿佛从梦境中寻到了一星半点的印象,可努力去回想的时候,脑海中仍是一片暧昧不明的雪白。
“上去看看吧。”夜倾宸用扇子在我额头轻轻敲了一记,便脚步轻快地踏上了荒草葱郁的台阶。
草木丛生,灌木茂盛。一路拾级而上,惊动不少鸟儿走兽,麻雀喜鹊呼啦啦地从脚边飞过,松鼠在脚边窜来窜去,引得小狐狸一阵阵尖叫:“呀呀呀有老鼠!”
我笑了笑,和他们继续赶路,一层层踏过青石板时,我似乎能想象到自己挑着扁担,前后各一个满满的水桶,一路走,一路水溅得到处都是,师父总会无奈地训我:笨徒儿,少担点水,少些挨累,少点浪费,不就好了?
多的水可以滋润植被,怎能说浪费了?我笑吟吟地抬起头反驳道,师父的手帕便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按在我的额头上……
“主子!”身后的离煜接住了我向后倾倒的身子。
我瘫软在他怀里,一手按着左边胸口,却不能制止胸腔里隐隐的疼痛。
师父……
师父是谁?这是我的旧日记忆,还是我的梦境?
直到胸口那疼痛慢慢散去我才勉强支起身子,看着如箭一般紧紧射过来的六道目光,我大手一挥,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刚刚不小心踩空了,没事,我们继续赶路。”
我的解释换来六道怀疑的目光。不过我这一戳即破的谎言却没人揭穿,夜倾宸仍是走在第一个,离煜仍在我身后,身边的小狐狸渊知看了看我,一声不响地牵住了我的手。
如此一路到顶。
夜倾宸用随身的佩刀将半人高的荒草砍去,一座破败的道观映入眼帘。道观上的牌匾歪斜地挂在上面,残破不堪,却依稀可以辨别出那三个字:鸣鹤观。
看到这三个熟悉的字体时,我的胸口一紧。
我踉踉跄跄地走过荒芜的平地,一直走到门口,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大门。
门被我费力推开了,屋内蒙了厚厚的尘土,从破败的窗口流泻而下的光线可看见毁坏的神像,我认不清那人面目,心底的画面却汹涌袭来——
师父——
不要再叫我师父!
师父——
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今生今世,再不相见!
师父——
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便死在你面前!
啊啊啊啊——师父——
手中寒光一现,劈倒了神像。我看见那娇弱的女娃儿站在神龛之上,满眼绝望的泪水:从今往后,我不再认你是我的师父!从今往后,我也不再是这鸣鹤观的弟子!
从今往后,我皇甫乐珠生不要天佑,死不需地收!纵你日后再不见我,我也要你永远记得今时此刻!来日天下腥风血雨,皆是因你!我身上之罪孽,亦是为你!
我跪在了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深深地插入面前的沙土之中。
小狐狸几步跑过来,蹲在地上抱住了我,担忧地说道:“珠儿……”
我缓缓抬起头来,满脸磅礴的泪水,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渊知,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师父,找到为你解除蛊毒的方法。”
即使和师父彻底决裂,即使说过跟他今生今世再不相见,但现在,师父,对不起,我还是要打破你我的约定,渊知的蛊毒既是因我而起,那我就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即使被你唾骂,我也……
“这里似是荒芜很久了。”夜倾宸嫌恶地从灰尘遍地的屋子里退出去,斜着看我一眼,用同样嫌弃的表情把我从地上揪起来拖到外面,蹲下来问我:“小珠珠,你师父可还有其他去处么?”
我目光茫然地看着他,他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问你也是白搭。像你这种豺狼饿虎,他躲你都来不及,又怎会让你知道他的下落?”
我黯然地低下了头。从那段记忆里,我虽然不能得到师父的下落,但那么浓烈的感情和隐隐作痛的左胸告诉我:这位师父,是我曾经的心上之人。
那是皇甫乐珠最初,以及最深的爱恋。往后再经历的种种,浮华掠花的一个个人,都是沉船侧畔的千帆,病树前头的万木,纵然再美、再好,也已经无法入得她的眼,她的心。
若不是师父的伤,皇甫乐珠,或许会是另外一个人……
“别望景伤情了。”夜倾宸一掌拍在我头顶,“你师父是出家的道士,想也不会去其他地方,我们不妨把这燕东郡的所有道观都寻个遍。”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却觉得身上的力气似乎都用尽了,夜倾宸轻笑一声,胳膊环在我腰际,用他的力量支撑着我,道:“回去吧。我同你一起。”
我转过头看着他,失神愣了一会,他的笑容越发深了起来,贴着我耳边低语:“国师还要我抱你下山不成?”
这自然是不必的,我没那么脆弱,只是今日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头有点昏沉沉的,直到下了山,我的状态也没有半点平复。
回了客栈,我推脱头疼,连晚饭都不吃就睡下了。睡到半夜忽然惊醒,一身冷汗如同水中捞出来的一般,呆呆地坐起身来的时候,脑海中竟然一片空白。
就连刚刚做了什么梦也完全不记得。我擦去满头的虚汗,回过头,看到不远的桌上,放着昨天的陶瓮,我赤足走下地,给自己倒了一碗汤,那浓稠的汤汁喝在嘴里的时候,还是温的。
然后我便睡不着了,心里好像有什么焦灼着让我的情绪难以平复,我在榻上辗转了无数次之后,便出了房门走到客栈后院,看着东方那道浅浅的白色边际,正发着愣,却听见身后有人调侃道:
“哟,小珠珠今儿起得倒早。”
我回头,看见夜倾宸负着双手走过来,微微眯着桃花水目看着东方渐亮的颜色,声音清冽得像深谷的溪涧:“你师父……”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扬起笑意,一只手扶上我的肩,话锋一转:“若想哭,我的胸口可以借给你。”
我甩开他的咸猪手,瞪他一眼:“皇子请自重。”
他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低下头拦截我的视线:“‘自重’这个词儿,怕是跟国师你沾不上边儿吧?”
我瞪着那双漂亮的清澈眼眸,声音嘶哑:“你别惹我,现在我心情不好,保不准儿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他的脸越发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嗯嗯,我很期待。”
怎一个贱字了得……这位风骚得让我想揍一顿的妖孽皇子如此之近地站在面前,白皙的脸孔罩着柔柔的光,他站在初升的阳光下,美得如同一株刚刚开花的玉兰树。
我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然后,张开嘴,在那结实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嗯哼——”一声没有防备的呻吟从他唇齿之中泄露出来,然后,便再没有了一点声音。
耳边满是他忍耐的喘息。
我终于是发泄够了,放开了他,妖孽脸色凝重地后退几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之后又对我绽放出了笑容:“真是一条咬主人的好狗啊……”
好像……出口太重了……我心中有点愧疚,走过去朝他伸出了手:“让我看看。”
“滚。”他轻蹙眉头,“我的身子岂能让你随意看了去?”
四皇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讽刺呢……
我抓住他的胳膊,“对不起。刚才我太冒失了,有没有咬伤你?”
“不关你事。”他甩开我的手,我自然不会罢休,马上又抓上去,他再甩,我再抓,然后被我抓到刚刚咬伤他的地方,他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嘶……”
“不要紧吧?”我一手按住他的胳膊,一手强行拉下他的衣服,那光滑的绸缎之下,是更诱人的肌肤,沿着令人遐想的曲线一路滑下,我看到他肩胛骨位置上深红欲滴的一圈牙印。
好像一场初雪后,洁白大地上几点深红的梅花花瓣。我心里一阵疼,伸手轻轻抚摸上去,便听到他艰难的喘息声:
“皇甫乐珠……”他一双桃花眼中似乎有泪花闪烁,“疼……放,放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见他可怜兮兮变成这个样子,我内心的罪恶感越发扩大起来,手忙脚乱地捧着他的脸就想为他擦眼泪,可是那眼泪没落下来,我又想减轻他的痛苦,不敢碰触,于是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伤处轻轻吹气。
他的双手软绵绵地作势推我,可我却没感觉到一点力度,他的头偏向另一侧,声音很是无助:“呜呜呜……”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的头又被狠狠打了一记:
“珠儿你混蛋!”我听见小狐狸带着哭腔,“你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外面做这种事情——”
我的一只手还扯着妖孽的衣服,那衣襟被我扯到了手肘的地方,香肩大露,他偏着头眼泪汪汪地轻轻抽泣——这个画面我实在没法解释啊!
离煜仍是面无表情:“主子……我以为,做这种事情,还是在屋子里关上门比较好。”
他们两人很识趣地离开了,剩下我和夜倾宸在树下,他处乱不惊地将被褪下的衣衫拉回原位,朝我笑了笑:
“小珠珠,你再看我就要收钱了。”
我果然,又被他算计了……见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夜倾宸眼中有几分得意:“你现在可是精神多了。”
“我一直都这样。”我看着那双清澈却又洞悉一切的眸子,不自觉地底气不足。
“似乎遇上关乎你师父的事情就不是呢。”他伸出手便抓住了我的下巴,深色的眼眸看起来云淡风轻,“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赌?”他暗流汹涌的眼神让我心里一阵发紧。
他笑了,在我耳边吹气似的吐出一句话:
“你不会为我之外的男子动心。”
见我呆愣住,他轻轻地将我的一缕发丝顺到耳后,补充了一句:
“包括你师父。”
妖孽在我惊愕的目光中笑意盈盈地转身离开,我望着那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