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几乎寻遍了燕东郡所有的道观,可没一个地方打听得到师父的下落,我不由得有点心灰意冷,不过夜倾宸那妖孽说没关系,找人这事儿或许跟在家里找一件东西一样,你四处苦苦找遍每个角落也未必能寻到,而当你不找了,随手拿别的东西的时候,它自己就出现了。
我对妖孽的这套理论不以为然,不过我也没忘记来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调查此地流寇之患。
前阵子四处造访道观的时候我们便已经对燕东熟悉了,也曾经再撞到过流寇,不过与我们第一次遇到的那一队相比,武艺和训练有素的程度都逊色很多。所以我一直没找到那群人报仇。
难不成是换过人了?
曾经我们也暗地里追过逃窜的流寇,后来发觉这些人都朝着银海湾而去,我们亲眼看见银海湾上停泊着巨大的帆船,流寇们欢呼而上,船满载着他们抢来的财物悠悠驶去。
这验证了我们之前猜测,流寇果然是乘船的,来得快,撤得也容易。不过即使如此,我心中的怀疑仍是挥之不去:
海上的补给从何而来?
听了我的疑问,夜倾宸冷笑地合上扇子:“这银水城的猫腻,怕是不小。”
银水城城西有军营驻扎,官兵数量大约五千余人,城中府衙县令、县丞、县尉一应俱全,上下衙役也有十几人,每次捣乱的流寇都不超过十人,为何会放任其挑衅滋事?
有问题,其中大大地有问题。
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将这银水城做了仔细盘查,发觉在城中府衙后面一座深宅大院来得有些蹊跷:院中一座高塔如同瞭望台,小小的银水城全都可以尽收眼底;深宅大院里有家丁轮值,每时每刻都有人走来走去,可谓守卫森严;这大宅就在府衙后身,距离之近,府衙竟然不闻不问不管,不是很奇怪么?
看来,不亲自来探一探这里的底细是不行的了。只是此地防守严密,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进去,我们四个大活人……怎么进?
这个问题颇为苦手,和他们三人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夜倾宸只说让我们准备三天后去探个底细,我问他有何妙计他也不答,我心底对他实在是信不过,小狐狸又跟我生闷气,离煜忙着不知准备什么东西,于是我一个人坐在酒馆里一边喝闷酒一边思索对策。
“这位姑娘眉间似有忧愁,不妨直言吐之,有什么是在下能帮的,必倾力相助。”耳边似乎吹来一阵轻风,这熟悉的嗓音让我整个人的酒劲儿都醒了过来,我差点跳起来,瞪大双眼望着来人:“怎么是你?”
坤攸泉的笑容别有深意:“怎么就不能是我?”
我连忙看了看四下状况,抓着对方的手就大步走上二楼雅座,推开门,把他使劲推进去按在席子上:“大哥,你千里迢迢来这里,怕不是为了我吧?”
坤攸泉不愧是在青楼里卖过笑的,他朱唇轻启,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便绽放开来,一双秋水脉脉含情,葱白似的手指勾住我的下巴:“我千里迢迢来这里,怎就不能是为了你?”
冷汗涔涔。我不知来者心中有何计较,但从过往与他的交手记录来看,第一次见面他想杀我,第二次见面他差点弄残我,那么这巧合得过分的第三次见面,若能让我毫发无损的愉快收场,我反而会受惊吓。
我叹息一声:“过去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有心……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他眼眸一冷,哼了一声:“国师为讨男宠欢心,连楼都肯跳,怎么到我这里却口口声声求我放过?我就算再不如他,这待遇怎就如此天差地别?国师风流半世,莺燕无数,怎就偏偏对我一人不肯青眼相加?”
“我……怕死。”我看着对方眼眸中的火光,老实地回答道。
说实话,从外貌来讲,坤攸泉不愧为花魁,他绝对是人群中第一眼便能记住的美男子,尤其那一双眼睛教人过目不忘。
可惜与我无关。即便他披着如此美好的皮来我面前招摇,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一只剧毒而张扬的蝎子,每次见我,都高高地翘起尾巴伺机进攻。嗯,用美男蝎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想到这个比喻再看对面的人,我仿佛看到坤攸泉身后有一只蝎子尾巴招摇而动,忍不住,我“扑哧”一声就笑出来。
他的脸色马上就阴沉下来,抓住我的肩膀便将我按在竹席之上,我全无防备,被他结结实实地按了个正着,正挣扎间,他已经跨坐在我身上压下来,脸越发地逼近了:
“呵。今日不如让奴家好好侍奉国师,便就是死了,也做个风流鬼,如何?”
这……是怎么个情况?我还没等反应过来,美男蝎就已经开始动手解我的衣服,我尖叫一声推开他,连连后退到窗边,用看色狼流氓的目光瞪他:“你想做什么?”
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挫伤,但很快就被波光旖旎的笑意所取代,他轻解罗裳,层层如蝉蜕般的衣料落在脚边,他裸着上身便朝我爬过来,骨骼修长,肌肉结实匀称,象牙色的肌肤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我随手把矮桌上的酒壶扔向他:“别过来!不然我喊人了!”
他一双水眸柔情旖旎,风情万种,嗓音有如玉石相撞:“国师原来爱好这口。那奴家也只好配合了……”
他柔弱无骨的身子就朝我压过来,我吓得整个人都出了一身冷汗,慌乱间一脚踹在他肚腹上,蝎子的身体被我踢了出去,甚至连呻吟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软绵绵地趴在角落。我裹紧了衣服夺门而出,气喘吁吁地倚靠在楼梯口,正欲下楼时,隔壁雅座的门被拉开,一张五官周正的女子的脸映入眼帘,她眨了眨眼睛,含着笑意地调侃我:“这位妹妹可太不懂怜香惜玉,男子生来就是要疼爱的。”
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见那女子招手引我进去:“来,和姐姐喝一杯如何?”
喝一杯压压惊也是好的。我整理好衣服,便走了进去,这才发现里面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位妙龄男子,颇冷傲的身着一袭蓝衣,举手投足的贵气让人过目不忘。而且,他见我进门的时候看了我身边的女子一眼,虽然没说话,我已经猜出,他们认识我。
可我,已经不记得他们是谁了。
我偷偷地用余光瞄身边的女子,她的样貌不俗,虽然不是绝世美人,却有让人一眼不忘的魅力,而且属于越看越顺眼的长相,只是她的脖子上有明显的疤痕,从衣领里面一路延伸出来,危险地停在下巴的地方,看得人触目惊心。来不及多想,她已经倒了满满一杯的酒水放到我手上:“妹子喝了这杯!”不等我端杯,她已经扶着我的手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我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已经这样被她连灌了三杯,三杯酒下肚,我感觉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和这几人自然而然就熟络起来,拍着身边女子的肩膀做亲热状:“我的好姐姐!好姐姐……你叫啥来着?”
女子开怀地把我抱在怀里,笑呵呵地说道:“我名叫诗瑶。”
我醉醺醺地拍掌:“好名字!”
然后,她把我拉得更近,把嘴唇贴在我耳朵上轻轻说了一句:“复姓,皇甫。”
皇甫诗瑶,嗯,真真一个好名字。不对,我叫啥来着?
我瞬间瞪大了眼睛,皇甫诗瑶已经斟满了一大杯酒,一手亲热地勾着我的脖子:“我的好妹妹啊……把自己的亲姐姐都忘了,你说这酒,该不该罚?”
我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再次被她灌了一杯酒。
天昏地转,四处的景物看起来都和平日大不一样。面前两人的脸好像走马灯一般晃来晃去,我知道自己喝多了,再这么下去就回不去了,忙和他们套了几句近乎就要告辞。出乎我意料的是,姐妹重逢,身为姐姐的诗瑶竟然没有挽留我,只是很理解地拍我的肩膀:“去吧,姐姐知道你忙得很。”
于是我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酒楼,下楼梯的时候滑了下来,狼狈地倒在地上一会,摇摇晃晃地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着客栈走回去。
回了客栈我一头扎进被窝呼呼大睡,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自然醒来,这才舒服地想伸个懒腰,却发觉手被什么压着,睁开眼睛,赫然看见一张放大的睡脸,那人阖着双目,长长睫毛轻轻颤抖着,安静的表情,人畜无害。
“四皇子?!”我失声叫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枕在他胳膊上,而他悠悠转醒,一双眼眸中还带着朦胧的水汽,我趁机撤回了放在他腰下的手。
难不成……我们的睡姿一直是我枕着他的手,抱着他的腰,然后任他把腿扔在我身上这么不堪的形态?
妖孽手轻握成拳,掩在口前打了个哈欠,优雅不可言,他撑起身子,歪着头看我,脸上闪过一抹羞涩来:“死鬼。昨晚竟然那么对我。”
我吓得满头大汗,看了看自己仍然完整的衣物,颤巍巍地试探道:“我们……昨晚,发生过什么吗?”
妖孽娇羞得好像一朵水莲花,双手握成拳头在我肩膀敲打:“讨厌讨厌讨厌!你好大胆子……竟然,竟然……”
我吓得一颗芳心扑腾扑腾乱跳,忙抓过他的胳膊查看,发觉那洁白的胳膊好像一片茫茫大雪,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果然,我们还是……”我抓着头发闷声地责怪自己,“你的守宫砂都被我……”
一声叹息之后,我揽过他的肩膀说道:“事已至此,我不会吃完就跑。虽然我俩不合适,你的脾气性情我也不喜欢……算了。回了京,我会禀明圣上聘你为夫,绝不会辱没了你。”
话刚说完,我就被妖孽一脚踢下了床,一连串的骂声脱口而出:“我脾气怎样?我性情怎样?皇甫乐珠美得你咧!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不合适?老子是你这样龌龊的家伙配得起的吗?你做梦啊!滚滚滚,老子见你就烦!”
我耐着性子安抚他:“宸宸,不要闹,乖,让姐姐抱抱……”
他猛虎泼夫之态原形毕露:“收起你这肉麻兮兮的花言巧语!老子可不是你后院那些娇滴滴的小男宠!滚!老子不想看你这副嘴脸!”
他一脚踹在我脸上,我软绵绵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看气势汹汹的他,有些无奈:“可你的清白已经给了我,那我们俩不如就凑合一下……”
“混蛋皇甫乐珠!老子花容月貌英俊倜傥,爱我的女人从繁京排到络城,谁要跟你凑合!”他“嗖”地撸起另一只袖子,露出莲藕般的玉臂,一点朱砂分明地点缀其上,“看清楚了!老子的清白在这条胳膊上!”
看着他气呼呼的模样,我又仔细看了那条缀着朱砂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竟然有淡淡的一丝失落弥散开来。
房间确实是夜倾宸的,我昨天醉醺醺地闯入他的领地,虽然不太记得发生过什么,但朦胧的意识里,妖孽并没有很生气地赶走我,好像哄小孩子似的把我安抚上了床,貌似是我不依不饶非要抱着他同睡……
说到底,这事儿还是我不对。我连连后退,跟他道歉:“抱歉抱歉,昨天我喝太多了,四皇子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计较,这件事你知我知,天不知地不知,我忘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属下先行告退。”
我用最快的语速将话说完,不顾身后妖孽的怒吼声和砸在我身上的靴子,拎着鞋子,慌不择路地跑出房门。
妖孽不知道跟我生了什么气,直到我们决定潜入府衙后大院的那天也不肯理我,无论我问他什么,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表情倨傲,好像不可一世的小公鸡。小狐狸似乎很开心,有意无意地总跟我暗示他性格温柔知书达理,日后成了亲定会悉心照顾妻子云云,绝不会这么不明事理地蹬鼻子上脸。
离煜为小狐狸易了容,只是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暂时无法改变,考虑到我们是夜闯大宅,灯火晦暗,即便被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起来,我对于此次行动的许多细节都不太清楚,只好求助离煜,他便耐心地给我讲,此次一行只为探听虚实,万事谨慎为要,情况不妙就马上撤离,最大程度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不管这家宅院的主人是谁,毕竟不过是属于这银水城的么?大不了事迹败露就亮出身份,虽然想要我们出事的人很多,但终究是奉旨而来的,府衙就在不远处,就算那帮搞小动作的人胆子再大,还能不给女帝几分面子?
我这么想着,心里就宽慰了许多。
当晚三更天我们出发,各个紧身夜行衣打扮悄悄潜入,不知为何,院子里格外安静,守卫的人也比之前少了一半,我心下觉得不妙,忙扯住妖孽对他一顿手语,他却仍耍小性子,狠狠地甩开了我,给我一记白眼,劈手打出铁钩勾住高塔二层的斗拱,飞身爬了上去。
高塔一片漆黑,好像没有人的样子。他们三人都毫无犹豫地往上爬,我朝四处看了看,没办法,也硬着头皮跟着爬上。从二层的窗户翻进去,在浅淡的月光之下,能看到里面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