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我啊……”叶绍单手支腮,嫣然一笑。
哎哟,这微微扬起的尾音,这扑面而来的阴谋气息,就差直接对我说——“来吧,少女,坑我已经挖好了,来跳吧。”
齐国是有名的强国,五个诸侯国属它发展得最全面。
这一点仅从国都晟阳便可见一斑,我从未来过晟阳,但比之穆天子的帝都,不管是占地面积还是街市繁荣,晟阳皆毫不逊色。
可此时的我完全没心思去观赏这座百年古城的风光,完全想不通啊,短短几天时日,我怎么就从荆国本土穿越到了齐国晟阳?
叶绍没有给我太多沉思的时间,马车“嗒嗒嗒”地穿过了大半个晟阳城,停在了一栋其貌不扬、门扉紧闭的屋苑外。目的地不是王宫,这让我有些意外。叶绍先行下车,门口一蓝衣侍卫顺理成章地探过身来准备抱我下车,却被他主子抬手阻止了。
劳驾叶世子亲自抱我下车,我有点儿受宠若惊。他瞄见我一脸的嘚瑟,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本王担心吓着了茯苓。”
我默默看了一眼那个虎背熊腰的黑脸侍卫,消化了一会儿,还是难以将他与“茯苓”这样一个温婉的名字联系到一起……
目前我见过的他手下基本上都是以中草药为名的:给我们开门的老总管叫田七,和茯苓眉眼有七分相似的小年轻叫天麻。
好好一个别院,整得和家药铺似的。我不禁重新评估起叶绍来,莫非这位世子爷的潜在目标不是成为一方霸主,而是做一个熬狗皮膏药的白面郎中?
一般情况下,一国储君是要居住在王宫里的潜龙邸,不能私设外宅。
孤的情况比较特殊,在我老爹没死之前,整个荆国上下都认为他或许有机会能给荆国添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但老天不开眼,直到他闭眼前王室里也就孤一根独苗。加之我是个王女,所以从出生到登基,孤都心安理得地住在自己的芳仪殿内。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哪家王公子弟没几处隐秘的小别院以供自己和一票狐朋狗友作奸犯科、欺压民女来着。以叶绍自视甚高的秉性,欺压民女不一定,可在这儿做的一定是见不得人的事。
我心戚戚然,古人告诉我们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孤连叶绍的老窝都知晓了,若不能及时脱身,怕是迟早要被他灭了口。
“你身份特殊,贸然带你进宫不大妥当,等本王安排好了再以个合适的名义将你接入宫中。”
什么叫合适的名义,我斜眼望他。
他摸着下巴:“本王的女人和宠物,你中意哪个?”
“……”谢谢你啊,两个我都没兴趣。
来到别院没多久,换了身衣服的叶绍就被脸黑黑的茯苓请去了书房。他前脚刚走,长相讨喜的小少年天麻后脚就进来了,不用想都知道是叶绍派过来看着我的。从天麻的眼神看得出,他对我很好奇,但慑于叶绍的淫威又不敢与我说话,一人一鱼面面相觑地一坐一站。
为了遮掩我的身份,叶绍特意给我买来了一条及地的窄裾襦裙。长长的裙摆可以包裹住我的尾巴,又不至于被风一吹让我走光。毕竟大多数普通人没有叶绍那样强悍的承受能力,若是一不小心给旁人瞅见了我金灿灿的鱼尾,十有八九我会被当成妖孽打死。
有句谚语叫:“国之将亡,妖孽必出。”对我这样的非人类,每朝每代的统治阶级的打击力度一向只严不宽,万一“齐国储君公然豢养妖物”的谣言流传开来,给叶绍惹来了麻烦,到时候第一个拿我开刀的恐怕就是他。
虽然窄窄裙裾裹得我煞是不舒服,但顾及性命,我忍。
结果忍了一刻钟后,我就熬不去了,因为我这条鱼尾已经几天没沾水了,鳞片干得已经失去了光泽。我极度担心它们会因为干涸太久,像枯萎的树叶一样一片片掉落……
在叶绍身边伺候的自然是机灵人,天麻很快看出了我的煎熬,很上道地开口询问:“姑娘可是哪里不适?”
我振奋了下精神,稍作比画。天麻立刻明白我口不能言的困难,很迅速地找来纸笔。我委婉而含蓄地写上了四个硕大无比的字——
“我要洗澡。”
“……”天麻的脸噌地涨红,结结巴巴道,“那、那、那我伺候姑娘沐浴更衣。”
你说叶绍身边怎么养出这么一个纯情小少年啊,简直违背自然规律。
我刚要欣然点头,眼角余光瞥见了门外一道颀长身影,不是叶绍又是何人。
他看起来正要出门,目光淡淡扫来,在我举起的白纸上停留片刻,嘴角扬起个说不上是冷笑还是阴笑的弧度。不到片刻,五大三粗的茯苓替换了天麻,也不知茯苓对他这个弟弟说了些啥,总之天麻走时一脸的如丧考妣,甚是可怜。
折寿哟,我嘀咕着,莫不是叶绍点了天麻小哥晚上侍寝?
天麻一走,我只能盯着煞神般面无表情的茯苓,直觉意识到他肯定没有方才的天麻好说话,但我仍是不屈不挠地举着白纸找存在感。我真的很需要在水里泡一泡!
茯苓嚅动了下嘴唇,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他才硬邦邦地开口:“世子爷说要姑娘你等他回来一起洗。”
“……”
我一个哆嗦,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叶绍、天麻小哥还有我共同泡在一个池子里的场景,后面……连我一条鱼都想象不下去了好吗?!
茯苓那句话让我受了很大的惊吓,神思恍惚了一下午,以至于那个叫田七的总管叫了我好几遍我都没有回过神来。等我反应过来,老总管正以一种看智障少女般的同情目光幽幽地望着我:“姑娘,该用晚膳了。”
然后,他拎了一个食盒过来,和蔼可亲地说:“这是世子爷亲自为姑娘准备的。”他将“亲自”两字咬得很重,然后跃跃欲试地等待我的反应。
晚膳是装在一个外包装很神秘的食盒里,看情形连管家也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所以揭开食盒时,我很忐忑,生怕里面装了一盒子八角、生姜、大葱,原因大家都懂的。
谁知道准备这个食盒的叶绍脑洞比我还大!!
我忍不住掀桌,一盒子鱼饲料,是个什么鬼啊!
最可气的是,左边长方形的小匣子里还精心摆放了两棵绿油油的水草!
叶绍!你快滚回来,孤保证不打死你!
这一夜,叶绍彻夜未归。后半夜我实在熬不住,困得卷着尾巴晕了过去。我晕也晕得不甚舒坦,蒙蒙眬眬有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穿梭。梦境开端我好似凭借机智的计谋和灵敏的手段,刺杀叶绍这个魔头后成功逃回荆国做自己的土大王。我正要叉腰哈哈大笑,梁太师突然跳出来,拿着个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大王!您不在的时候,我国又欠下齐国××××两外债,保守估计您下下辈子都还不清。”
这还不算完,梁太师打完算盘,捋须一笑:“为了还债,臣等一致决定把您卖到齐国抵债。不过在还债之前,您得先生下我大荆国的王位继承人!来吧,大王,老臣已经给您准备了九九八十一个花样少年。大王,加油哦!”
惊悚未完,画面突地一跳转,叶绍杀气腾腾地奔到我面前,一手拎着我脖子怒吼:“你个负心人,丢下我们父子去哪儿野了!!信不信本王把你做成剁椒鱼头、水煮鱼片、红烧鱼翅啊!”
宝宝?孤晕晕乎乎地低头,就见叶绍臂弯里托着个襁褓,一条金色的小人鱼吮吸着手指对我咯咯直笑。
如此魔性的画风把我惊醒,醒来时尾巴又疼又痒,喉咙像起了火一样。我有气无力地喊了声“水”,嗖的一下,一杯水又平又稳地送到了我面前。
我抬眼,果不其然,是茯苓。
面瘫脸茯苓递完水后,说:“世子爷遇刺了。”
我噗地一口水喷出来,你下一句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们世子爷也变成条萌萌哒的人鱼哦!
诚然,叶绍遇刺的消息令我精神为之一振。
真真应验了那句话:善恶终有报,天道有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兴奋没过半炷香,我很快发现,自己的处境甚至要比叶绍还糟糕些。
尾巴很疼,火烧火燎地疼,宛如在烈日下曝晒了三天三夜似的。从小到大,孤好歹是个独苗公主,我老爹也没丧尽天良为了挣钱打发我去表演胸口碎大石什么的!
所以,我疼得毫无形象地打起滚来,可滚来滚去,滚了半天,也没人理。
我艰难而愤怒地抬头,冰山脸茯苓仍没有发现我的异样,继续在那儿低眉顺眼地做报告……
我像锅底里吱吱作响的香煎鱼,又滚了几圈,床板都咯吱响了,他还是没理……
茯苓面无表情:“世子希望姑娘你能去……”
去你大爷啊,孤的尾巴都快裂成两条,从金鱼系变成触手系,你还不看我一眼啊!我忍着剧痛,伸出手去,茯苓身形微变,嗖地离我远了两步。
“水……”我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满脑子都是对水的渴望。
我苏醒在一阵涓涓细流的水流声中,周围凝聚起来的成团雾气朦胧了视线,回荡的水声显示出此地的空旷寂静。水流温暖舒适,我仰面懒洋洋地闭眼享受,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今夕何夕。
“肚皮都翻过来了,死了?”宁静祥和的气氛被一声不和谐的低沉男音打破。
背后一道强力拽住我的尾巴,用力一扯,漂着花瓣的青色水流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幽黄的火光浸入水中,碎成无数金色的光晕,晃花了我的眼。
我使劲儿甩着尾巴疯狂地挣扎,禁锢着我的力道不禁加大了几分,换回的是我更激烈的抵抗。
啊啊啊啊,孤不要成为史上第一个淹死在澡池子里的国君啊!很丢脸的啊!
对方估计也没想到我的反应会那么大,也被我吓了一跳,随后他连拖带拉地把我扯出水中,匪夷所思地问:“你在挣扎什么,你不是人鱼吗?”
对哦,孤现在是条鱼……
我立马偃旗息鼓,眨去睫毛上的水珠,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靠,说好的遇刺快挂了呢!人与鱼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许是我流露出的眼神太直白,叶绍露出个阴恻恻的冷笑:“你放心,本王有个三长两短,必会舍不得你,要你陪葬。”
细看之下,叶绍面色,唇色泛白,双颊亦消瘦些许,人也憔悴了不少,一点儿也不像被刺杀的样子。我盯得时间有点儿久,久到叶绍都察觉到了:“你在担心我?”
谁要担心一个时刻把我当储备粮的禽兽啦!
叶绍一跃上岸,并没立刻抱起我来,而是笑眯眯地道:“说起来,本王这次死里逃生,成功扳倒了萧王一派还要多谢阿砚你。”
好长的一句话,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这种齐国的朝政机要你完全没必要对孤这个荆国国君说啊!从国家立场上来看,我俩应该算政敌;从私人角度上来看,我一点儿都不想成为你的树洞对象,在你倾诉完之后一铲子给填平了啊!
当机立断,我扭动着翻身重新沉入水中,表示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痛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