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何开来带回家来的女朋友,原来竟是个小姐。我是在清扫房间时发现这个秘密的,何开来的垃圾桶里丢了一个笔记本,已经撕成两半,我看见上面有他写的字。出于好奇,我捡了回来。笔记本的前面抄了一首耸人听闻的诗《致天下小姐书》,后面则记录了他和黄小丫交往的全部过程。我躲进自己的房间,心惊肉跳地看完他的笔记本。开始,我简直无法相信,这个何开来,就是我的哥哥?但再仔细看看,这个人确实就是何开来,他荒唐到这个地步,我应该是可以想象的。
当时,我一点也不觉着偷看他扔掉的笔记本有什么不妥,反倒觉着抓住了他的把柄,等他回来,我郑重其事地把笔记本递还给他,说,哥,你丢掉的东西。我以为他会紧张或者勃然大怒的,但是他没有,他只是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不该偷看我的东西。我说,我是垃圾桶里捡的,我看垃圾桶里的东西,也算偷看吗?何开来说,连垃圾桶里的东西都看,还不算偷看?可是,你不该看这种东西。我说,我是不该看,可是你就该做这种事情?还把它写下来。何开来说,你不懂。说着他就不理我了,若无其事地翻看起笔记本来,好像他看的是一本捡来的别人的什么东西。
下面就是他写的东西。
生活是不需要想的,生活把它过掉就行了。这个夏天,我和文如其,大部分时间是在玛雅酒吧过掉的。应该说这种生活也不是我的生活,而是文如其的生活,我不过是跟着过而已。在酒吧,我把喝进去的啤酒,大部分变成了小便,当即排掉,另有一小部分变成了精液,随后排进了黄小丫的身体里面。
黄小丫是我在酒吧认识的一个小姐,本来她是别人的,跟一个中年男人并排坐在我的对面,他们靠得很近,一只手臂是交在一起的,但面部的表情又并不亲密,黄小丫将脑袋歪在一边,故意离他远些。酒吧在播放摇滚乐,很吵,那个男人不时地努力把她的脑袋扳回来,在她耳边大声说着什么,黄小丫总是心不在焉地一笑,然后摇头。很快她就发现我在看她了,好像她并不反对我在看她,还朝我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我得到鼓励,目光就完全落在了她的脸上,或者胸部。等我看得眼睛有些酸了,我跟文如其说,你后面有个美女。文如其立即扭过头去,许久才扭回来,肯定说,嗯,不错,胸部也很大。我说,她和那个男人好像在偷情。文如其又扭过头去,这回他是看那个男人,所以马上回头了,说,咳,有个臭男人跟着,你瞎看什么。我说,随便看看。
那个男人走了,我以为他上洗手间,但却是走了。黄小丫独自坐了一会儿,突然,端着啤酒杯向我走了过来,你好,干一杯,好吗?我受宠若惊地站起来,碰了碰杯,把酒一干而尽。黄小丫也一口干了,抿了抿嘴,说,我在你这儿坐一会儿,欢迎吗?当然,那当然。黄小丫就老情人似的挨着我坐了下来。她又倒了半杯啤酒,跟文如其干杯。我看着文如其背后空了的位置,我想,那个男人很快就会回来的,他回来看见他的女人已经跑到了我们这边,他会怎么想?他可能会怀疑我在勾引她,那么,他是否会找我算帐?我这么想着,并等着那个男人回来,我好像有一点点兴奋,但是,那个男人迟迟没有回来。
我说,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黄小丫说,什么问题呀。
我说,刚才你身边的那个人?
黄小丫说,走了。
我说,走了?是男朋友吧。
黄小丫说,不是,我不认识的。
我说,不认识?
黄小丫笑笑说,不认识,你好少见多怪,我们不是也不认识?
我说,好,好。我是怕他一回来,你就回去呢。
黄小丫说,你想我陪你,我就陪你。
我又说,好。好。
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小姐,我还以为她在逗我玩,她和那个中年男人偷情,他们在闹别扭,那个男人走了,她很生气,她找我玩,是想以此报复那个男人。这么说来,我不过是她的一个报复工具,我又看看她,她确实算得上是美女,而且是那种欲望气息强烈的美女,就是你看看她,下半身即刻就有反应的那种。我觉着被这么一个美女当作报复工具,就算是人体炸弹吧,也没什么不好。她使我体内的力比多成倍成倍地增长,于是我就疯狂地跟黄小丫干杯,好像啤酒可以帮助那些想往她身上跑的精子。
文如其一直安静地坐在对面,看我喝酒,这时,忍不住了说,你这个色鬼,我从来没见你这么喝酒,见了美女就这么狂喝。
我说,那当然,跟美女喝才有意思,跟你喝有什么意思。
黄小丫大概觉着他受冷落了,将酒杯伸到文如其面前,说,你也干。
文如其说,好。
黄小丫说,哈,我看出来了,你们俩个都是色鬼。
文如其听了,便兴奋地眯了眼,肆无忌惮地朝她看。黄小丫说,干吗这样看我,想吃人啊。
文如其拿出一个手指,比比我又比比自己,说,我是想告诉你,你看错人了,他其实不是色鬼,我才是色鬼,他还是个处男呢。
我说,呸。
黄小丫一乐,就靠在了我身上。我又说,你看,你看,处男也比色鬼好吧。
我感到她的身子越来越软,好像快要睡着了,我动动她,说,来,再干。
黄小丫说,唔,不干,我醉了。
我说,那就睡一会。
黄小丫说,我要去,去洗手,你陪我。
我扶她到洗手间门口,黄小丫并不进去,见门口无人,将双手吊在了我脖子上,我顺手也把她抱住了,她的两个乳房就挤在了我的胸部,在跳。我低头刚要亲她,她却把嘴唇挪开了,并且怪异地笑了一下。
她说,喜欢我吗?
我说,喜欢。
她说,想要我吗?
我说,想。
她说,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我是小姐。
我说,好,我最喜欢小姐。
她说,不开玩笑,我真是小姐。
我说,真的?不像。
她说,有什么像不像的,收费了就是,不收费就不是,你想要我,是要付费的,一次五百,包夜一千。
她已经完全是一个妓女和一个嫖客在谈价钱,刚才那种互相吸引的欲望一点也没有了,她仰着头,在等我的决定,表情是冷漠的。我因为意外,沉默了大约一泡尿的时间,抱着她的手也松了,我一直在想,啊,原来她是妓女,妓女原来是她。
她说,快吗,要不要吗。
我说,啊,要,当然要。
她说,一次还是包夜?
我说,包夜。
她这才满意地进了洗手间,我突然觉着在洗手间门口,跟一个妓女在谈价钱,好像是对欲望的一种讽刺。我不再等她,就跑回了座位。
文如其说,她呢?
我说,还在洗手间。
文如其说,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们做爱去了。
我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文如其说,小骚货呗。
我说,她是妓女。
文如其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笑什么,她真的是妓女。
文如其说,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有魅力?原来是妓女,这就对了,看来,也就妓女对你有兴趣。
我说,别酸了,你不是也对她很有兴趣。
黄小丫回来,我就准备带她走了,但是,文如其抗议说,这样不行,你想独乐乐?孟子曰,独乐乐,不如与人同乐。
我说,这样不太好吧。
文如其又问黄小丫,小姐,你说,对不对?
黄小丫说,这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不管。
我说,那好吧,同乐同乐,于是一同乐。
文如其一个人住着一套二居室的公寓,后来,我们就把黄小丫带回了他家。进了房间,她先去洗澡,我和文如其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等候,我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甚至不知道接着该怎么办了,虽然在理论上,妓女跟电视台、政府什么的一样,都可以算作公器,人人得而操之,但是,我和文如其,同事是可以的,同穿一条裤子也是可以的,而同时玩一个妓女,我还是不太习惯。这中间,好像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文如其说,这么严肃干吗?是不是现在就紧张了。
我说,是,是有点不对劲。
文如其说,到底是处男。
我说,要不就留给你了,我回家。
文如其说,这不行,妈的,你还是男人吗。
没等我把问题说清楚,黄小丫已经浴室里出来了,坐在我们中间,笑眯眯说,两位哥哥,我好了。
文如其说,不急不急,现在是在家里,慢慢来。说着随手开了一瓶啤酒,递给黄小丫,又给我和他自己各开了一瓶。
黄小丫见只是喝酒,似乎有点不安了,跟文如其说,价格你知道了?
文如其说,价格?我不知道。
黄小丫说,那我再说一遍,一次五百,包夜一千。
文如其说,我们是两个,两个怎么算。
黄小丫说,两个二千。
文如其说,两个要打折的。
黄小丫说,初次不打折,哥哥若喜欢,下次再打折,好不好?
文如其说,你这样不好,这样太像做生意了,不谈不谈,先喝酒。
黄小丫说,哥哥,我本来就是做生意。
文如其说,那也要装得不像做生意。
黄小丫说,给了钱,我就装。
我就笑了,我蛮喜欢她这样毫无掩饰地说话,我立即掏了一叠钱塞进她的胸口,朝文如其说,我喜欢小丫,晚上归我,你明天。
我的动作大概像个老嫖客了。妈的。文如其笑骂了一句,又指着卧室说,那好,你们去吧。
文如其一点也没有争的意思,我反而不好意思了,我说,要不,我们丢硬帀,由命运决定,正面我去,反面你去。
文如其说,不,我就喝酒。
我和黄小丫做了两次,第一次像是在跟空气做,我还来不及抵达她的身体,就完了。我算是明白了阳具为什么又有个外号,叫“鸟”,它不是一个器官,它是会飞的,它不由我控制。第二次比较正常,有点满足感,不过也有点累,做完我就睡着了。
我是被文如其叫醒的,妈的,起来。
吵死。我咕嘟着,伸手去摸黄小丫,却摸了个空。我睁了睁眼,看见黄小丫已经立在文如其身边,脸是绯红的,看样子不像刚刚起来。我说,我记得我是抱着你睡的,你怎么跑了。
黄小丫说,我早起来了。
我说,哦,趁我睡觉,你又偷偷干了什么?
文如其说,小人,小人,你以为我们跟你一样,就知道上床。
我说,不上床,那你们还能干什么?
文如其滑稽说,我们,我们干的是非常高雅的活动。
黄小丫说,我们在喝酒,朗诵诗歌。
我说,朗诵诗歌?那确实是非常高雅的活动。
文如其说,高雅吧,我想起来了,这个你最拿手,本来你应该上床前,先给小丫朗诵点诗歌的,现在没用了,念也白念了。
我说,是啊,是啊,忘了,我怎么就忘了?
黄小丫说,没关系,现在念也不迟。
我说,好的,我给你念《致天下小姐书》。
黄小丫说,好,是你写的?
我说,不是,是我一个哥们写的。他告诉我,以后凡是跟小姐谈价钱,就先朗诵他这首诗,小姐一定感动得不要钱。
黄小丫说,这么厉害,那赶紧念。
我说,好吧。
等等。文如其说,这首诗最适合裸诵,我们都脱了衣服,坐床上念。
黄小丫大概觉得这个提议好玩,就高兴的先脱了,于是文如其和我也跟着脱了。我们盘腿坐在床上,像三个打坐的和尚,我运一运气,开始朗诵:
致天下小姐书
小姐,你能做一回我的初恋女友吗
先不要谈钱,谈钱就显得远了
让我们复习一下初恋
我还没长胡须,你羞红了小脸
连手都不敢拉一下
在校园后的河边上散步
净谈什么未来和理想
那时你长大了想当护士
就是那种白衣天使
我呢,想当一名工人
就是被称为社会的主人的
而现在你白色的羽翼已掉光
成了一只光溜溜的白条鸡
至于我,也下岗了
成为贫穷的主人,整天统治着它
我们又相见了,终于又相见了
我们同病相怜,不,此言差矣
我们是缘定三生,破镜重圆
小姐,你能做一回我的妈妈吗
先不要谈钱,谈钱就显得远了
你撩开黑皮裙,扯下粉红裤衩
让我钻进去
到久违了的子宫里酣眠
随便找一张床你把我生下来
自己咬断了脐带
你敞开怀,喂我奶
你雪白的乳房上只有我的小手印
哇哇哇……你要做一个称职的妈妈
给我换尿布,勤洗澡
吃最先进的饲料和化肥
让我迅速长大
趁着你的脸娇媚、体丰满
在道德沦丧的世界上
体会一下乱伦的快感
小姐,你能做一回我的奶奶吗
先不要谈钱,谈钱就显得远了
你生下我的爸爸,然后再替我找到妈妈
一辈子你操碎了心
经历了那么多坎坷,风波和运动
你不怕,你一点都不怕
你戴上了老花镜
坐在一张公费医疗卡上
把乱云飞渡的历史
给我讲成一篇篇安陡生童话
我托着腮帮,看着你慈祥的笑脸
看你蚯蚓般爬满的皱纹
一心憧憬着未来
呵,未来该多美呀,明天该多好呀
小姐,你还是做一次我的小姐吧
我已经坐在未来的臭屁股上了
我早就习惯赖上黑夜,不奢谈什么明天
你放心,我兜里还有点钱
虽不够让你从良,但足以对付一个晚上
一夜夫妻百日恩,百年修得同船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想想这些古代的经典名句吧
我们就会更珍惜着云雨同床的时间
让我操死你,让我干死你
让我用稿费周济你未来的孩子
让你用肉体催生我写诗枯竭的灵感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互相扶贫的工程吗
在高潮迭起中死去
在高潮迭起中涅槃
在精液和爱液的河流里我们紧闭双眼
忘掉他妈的这个因闭经而越来越枯燥的人间
念完诗,黄小丫早已笑得不行了,显然,诗的效果比黄段子更好,我看着黄小丫,觉着蛮有成就感。接着,我似乎应该继续做爱什么的,但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她笑。这个晚上,最后是这样的:文如其身子往后一翻,睡着了,接着黄小丫也睡着了。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我看着他们,突然就觉着很孤独,我不想看他们睡觉,我起来穿了衣服,悄悄地走了。
我并不是故意把黄小丫留给文如其,我只是想离开,想一个人呆着,我甚至没想过我离开后,他和黄小丫会干什么。无非也就是做爱吧,其实,我不离开,他想做也是可以的,本来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文如其后来却弄得有点复杂。据他自己说,他醒来发觉身边只有黄小丫一个人躺着,就本能地抱住了她,可是他又想起了我,何开来呢?他叫了几声,没有人应,他不懂我怎么会在睡觉的时候消失。这时,黄小丫已经准备好了,而文如其只是看着她,没有做的意思。黄小丫说,不做吗?文如其说,不是。黄小丫说,那就快呀。文如其说,不,我在想何开来。黄小丫说,你们是同性恋?文如其说,不是,我是在想,他刚跟你做过,你是他的,我再做感觉就不对了,我好像在偷他老婆。黄小丫说,嗤,谁是他老婆?文如其说,我知道不是,可是我觉得我在偷他老婆。黄小丫完全不懂这种感觉,但文如其坚持不做,她也只好走了,她走的时候很不高兴,好像还有点鄙视。
妈的,你居然成了我的障碍,没想到。文如其说。
我表示怀疑,说,你真的没做?
文如其说,真的。
我又指着他的胯部说,你是不是这玩艺儿不行?
文如其说,呵呵,黄小丫见我不做,也是盯着这儿看了又看,问题不在这儿。
我说,那你问题大了。
文如其说,是啊,妈的,现在连小姐也看不起我了,我为什么就没做呢?
一个男人面对一个女人,做了,不是问题,没做,确实是个问题。而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大概也就是:做。我说,别懊恼了,找小丫去吧。
文如其说,没那么简单,我发现两个男人或者说两个嫖客之间,也是有伦理的,你在前面做了,我再想做就不容易了。就像两条狗,这块地方你先撒了尿,我再来撒就有心理障碍。
我说,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你有没有见过两条没学过伦理学的狗,在同一个地方撒尿的?
文如其说,见过。
我和文如其的伦理问题,似乎就这么解决了。我拿起电话呼黄小丫,黄小丫说,谁啊。我说,我。黄小丫说,你?你谁啊。我说,你,你这么快就忘了?黄小丫说,啊,是你,当然不会忘。我说,我想你了,你在哪儿?黄小丫说,在屋里。我说,那我来看你。黄小丫说,好。
我搁下电话,说,哈,你那个伦理问题,真是狗屁问题,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
文如其说,婊子无情。
我说,还去吗?
文如其好像很高兴黄小丫不记得我是谁,说,去,当然去,都约好了,还能不去?
我说,你去吧,我就不用去了。
文如其说,那不行,是你约的,你必须去。
现在是午后三点,外面是光天化日,这个时间应该做个正人君子才是,去嫖似乎不太合适。我是陪文如其才勉强去的,一出电视台的大门,我的汗就流下来了,我想,这么大白天的陪人家去嫖娼,真是发疯。不过,进了黄小丫的出租屋,我就不这么想了,这主要是因为她床头上方挂的一张照片,她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的黄小丫,表情极为干净,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个妓女。我想,躺在这张床上跟她做爱,然后抬头看墙上的照片,我大概会怀疑我不是跟一个妓女在做,而是跟一个处女在做。我的目光在黄小丫和她的照片之间移来移去,我在比较,我已经有些后悔我是陪文如其来的,而不是自己一个人来。
黄小丫说,你们怎么又是俩人一起来?
我说,是啊,好像是不应该一起来。
黄小丫说,我看你们俩个不正常的。
我说,怎么不正常?
黄小丫说,你们像同性恋。
我说,啊哈,那么,我们谁是女的?
黄小丫朝文如其斜了一眼,说,他。
操,怎么是我,我才是男的。说着,文如其就一把抱住了她。
黄小丫挣扎说,老公,老公,快救我。
我说,你别怕,他是个女的,他不行的。
文如其说,操,你可以走了。
我看看文如其,他好像是没有障碍了,他的双手已经像两只章鱼吸附在黄小丫的胸部,我又看看黄小丫,她的眼睛是闭着的,身体也不再挣扎,我觉着没我什么事了,我就走了。
晚上,文如其意外地没来找我。过了十点,我一个人去了玛雅酒吧,文如其却独自坐在老位置上喝酒了,样子有点消沉。
我说,妈的,怎么不来叫我?
文如其说,有点烦,不想见你。
我说,下午可好?
不好。文如其沮丧地望着我,好像他做得不好都是我的责任。
我说,怎么不好?
文如其说,我还是觉得我在偷你老婆,所以我不想见你。
有些东西是不宜重复的,重复就复杂了。现在,我也跟黄小丫一样,完全不懂了,我瞪着文如其看,这个文如其,我也是陌生的,或许是有点毛病的。
文如其说,你这样瞪我干吗?
我说,哈,原来你是嫖了我老婆,心里内疚,没关系的,我老婆就是你老婆。
文如其说,你只是个嫖客,你不懂我的意思。
我说,你好像不是个嫖客似的,那你是什么意思。
文如其又沮丧地望着我,却不说了,似乎是什么很深奥的意思,没法跟我说清楚。
不过,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倒也没有影响我和文如其的哥们关系,我们还是每天泡在酒吧里。黄小丫再也不来酒吧了,有时,文如其会突然想起,说黄小丫怎么不来了呢?我说,你拿她当我老婆,她怎么还会来。文如其说,我还真有点想她。我说,那就去找她。文如其又摇头说,不找了,她是你的,就归你吧。
黄小丫不是我的,但我确实成了她的常客,我一般在午后三点左右去她那儿,也就是头一次我陪文如其去的那个时间。我乐意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黄小丫的屋子拉了遮光窗帘,是黑的,她把白天改成了黑夜,这是我喜欢的。我躺在她的大床上,什么都不用想。她是个称职的性工作者,比我强多了,她用她的身体和技巧,在我身上百般抚弄,将我的感觉全部集中于一个部位。在她那儿,我好像变成了一根纯粹的阳具,我对这个世界毫无兴趣,我惟一的愿望就是躲进她的子宫里面。
午后三点,也是黄小丫最无聊的时间,这个时候,她大概也只有我一个顾客。不知是讨好我,还是真的喜欢,她对诗歌居然有了浓厚的兴趣,而且把我当作了一个跟诗歌有关系的人。其实,我跟诗歌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个书袋,会背很多诗而已。我在文如其的床上为她背诗,似乎让她记忆特别深刻,一个会背那么长的诗的嫖客,可能是她没见过的。做完爱,她会盘腿端坐于床上,说,背点诗听听,好不好?我说,有什么奖赏?她说,你想要什么奖赏。我说,这个?我想要什么,还真不知道。她说,那就等你知道了再奖。我说,好吧。我也盘起腿来,开始给她背诗。我想起什么就背什么,一段时间下来,我好像把中国历史上有名的诗歌都给她背了一遍。不过,我背的最多的还是轩辕轼柯的《致天下小姐书》,当我严肃地念:小姐,你能做一回我的妈妈吗。她也不觉着有什么可笑的了,而是同样严肃地问,你为什么总喜欢背这首?我说,这首就像是我自己写的,你不喜欢吗。她说,喜欢。
因为诗歌,我们看上去似乎不那么像嫖客和妓女了,而有点像一对情人。她的记忆力也是不错的,很多诗歌,我背上二遍,她也就会背了,然后由她背给我听。她背诗时,眼是闭着的,脸是微微泛红的,两个乳房也在胸前轻轻颤动,这情景很适合再做一次爱,但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一种有距离的审美姿态,我愿意就这样打发时间。
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何雨来好像知道了我嫖娼的事。一天早晨,也许快中午了,她在外面打雷似的敲门,进来大惊小怪说,哥,你完啦。我说,什么完了?她又说,你完啦。你完啦。并且脸上做出鄙夷的表情。我说,不说,就出去,你去照照镜子,你的脸难看死了。她说,哼,你才难看死了,你不要脸,你在外面嫖娼。我说,呵,就这个事?不用你来告诉我,我知道的。她又用手指划着自己的脸说,哥,你不觉得丢脸?我说,没觉得。她说,可是我还替你丢脸呢。我说,你省省吧,你还有脸?哼,我没脸?你更没脸。说着,她一转身,就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又嘻嘻哈哈地出去了。
何雨来向来嘴无遮拦,她知道了就等于全家都知道了,不过,他们不像何雨来,不会直接说,你不要脸,你嫖娼。这嫖娼,似乎是难以启口的一个话题,他们只能用眼神来表达,譬如,父亲是愤怒的眼神,母亲是无奈的眼神,何燕来则是恐惧的眼神,好像嫖娼是一种病,会传染的,她连吃饭也离我远远的。这事,母亲最终还是忍不住了,神情晦涩地说,开来,你应该找个女朋友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就是应该找个女朋友性交,而不应该嫖娼。我随口哄她说,我有女朋友的。不料母亲立即兴奋起来,但又不相信我有女朋友,母亲说,你有女朋友?带回家来看看。我只好说,这个,还不简单吗。
现在,我面临着带一个女朋友回家的困境,我自然想起了黄小丫。
我说,小丫,你做一回我的女朋友,好吗?
黄小丫说,我不是一直在做吗?
我说,这个不算。
黄小丫说,怎么不算?我还做过你的妈妈,你的奶奶呢。
我说,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真的做一回我的女朋友。
黄小丫说,真的?那怎么做?
我说,很简单,就是去一趟我家,见一次我的父母,吃一餐饭。
黄小丫说,真的?
我说,真的。
黄小丫想了想,说,这个,太难了,我还是做你的小姐吧。
我说,求你了,做一回真的,我答应我娘了,带一个女朋友回家给她看看,现在,除了你,我没有别的女朋友。
黄小丫说,你真的没有?
我说,没有。
黄小丫说,那好吧。
我替她编了一份简历,她也是刚刚大学毕业分到萧市工作的,她在报社当记者。这样,我们不仅是男女朋友,还是同行呢。我们是手挽着手进入家门的,这表示我们已经很亲密,可以谈婚论嫁了,见了我父母,黄小丫看我一眼,低头说,伯父伯母好。见了何雨来,她拉了拉何雨来的手,又见了何燕来,她就奇怪地看着我,我只告诉她我有两个妹妹,忘了告诉她是双胞胎,我说,她们是双胞胎,像吧。她说,像,真像。何燕来很不喜欢别人说她像何雨来,态度就比较冷淡,但也勉强笑了笑,以示欢迎。应该说,黄小丫表现得很好,站有站姿,坐有坐态,说话也得体,我父母对她显然相当的满意,就像我意外捡了个宝贝回家似的。我就对着黄小丫,相视而笑,我又拉她到镜子前面,照了照,黄小丫索性把脑袋也靠在了我肩上,我突然觉着我不是闹着玩的了,好像她确实就是我的女朋友。
饭后,黄小丫想回去,我就送她回了房间,路上,我一直捏着她的手。进了房间,黄小丫说,怎么样,我表现得还行吗?我说,很好。黄小丫忽然很认真地看了看我,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说,干吗这么认真看我?黄小丫笑笑,说,不干吗,我们洗澡吧。
洗澡,就是表示我们准备要做爱了。平时,都是她帮我洗的,这也算是服务的一部分,我只需站在喷头下面,闭上眼睛就可以了,那感觉相当地好,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可是今天我刚闭上眼睛,心里就不安了起来,我又睁开了眼睛,说,我帮你洗。好啊。黄小丫说着就学我也闭上了眼睛,站那儿不动了,好像早就等着我来帮她洗澡。
不知道是不是我帮她洗澡的原故,这回做起爱来,与以往竟很是不同。她似乎是真的动情了,以至忘了妓女和嫖客是只做爱,不接吻的,她竟也疯狂地吻我,有那么一瞬间,欲望显然彻底控制了她的身体,她叫着、喊着、呻吟着,正在努力抵达高潮。这在以往是没有过的,以往她只是一个性工作者,她负责引诱我的欲望,然后将它排掉,而她自己是没有任何欲望的。大概这就是妓女和女友的区别了,妓女没有欲望,而女友有欲望,现在,黄小丫有欲望了,而且是比我更强烈的欲望,这应该说明我已经成功地把她从妓女变成了女友。这么一想,我就很高兴,并且有成就感,我们到底把爱给做出来了。
我痴痴地望着小丫,轻声说,好不?
小丫说,好。
我说,怎样才更好?
小丫说,用力点,用力点更好。
于是我就用力点,我希望她快乐。
高潮确实是来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却是一次致命的高潮。过后,高潮好像把她吓坏了,她惊慌地坐了起来,喘着粗气说,疯了?我疯了?
我说,你不舒服吗?
她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她的眼神是异常的,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复杂的东西在里面,大概是不想让我看见。她一把将披在后面的头发翻到了前面,遮掉了整个的脸,后面她是躲在自己的头发里面跟我说话的,好像这是一道屏障。
我又说,你不舒服?
她说,不是。
我说,那是为什么?
她说,我感到危险了。
我说,危险?
她说,危险。刚才你为我洗澡,我真的觉得你是我的男朋友了。
我说,我也觉得你是我的女朋友。
她说,可是,不是,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说,很简单,如果我们都说是,那就是了。
她说,不。
我说,你不愿意?
她说,嗯,你不是我的男朋友,你是我的一个客户。
我说,不能变吗?
她把头低了下去,头发把胸部也遮了,她说,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我说,是的。
她说,你不在乎我是个妓女?
我说,我不在乎。
她说,可是,我在乎。
我说,你在乎什么?
她说,我在乎你是个嫖客,当然,我的男朋友也可以是个嫖客,但不可以是嫖过我的嫖客。
我说,我懂了,看来我只能继续做你的一个客户了。
她说,不,以后你别来找我,我不会再接待你了。
我说,为什么?
她说,不为什么,我想留个纪念,把今天当作最后一次。
我点点头,表示赞赏。
走的时候,我犹疑了一阵,我在想要不要付钱。这似乎成了一个问题,如果付钱,我还是嫖客,如果不付,我就不是了。我严肃地看了看小丫,还是决定付钱。但她把钱推了回来,说,不要。我说,要,我还是嫖客。她说,不要。我说,好,你不要,那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她忽然抬起头,也严肃地看了看我,说,那我就要了。接着,她又强调说,最后一次,记住,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
我以为她也就是说着玩玩,原来却是当真的,后来,我再呼她,就没有反应了,我去找她,房间里也没有人。再后来,她的房间就住进了别人,也是个女的,大概也是个小姐,但不是小丫。我这才确信她是不想见我了,她这样跑掉,我真有了一点失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