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谁”把郭越送回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进病房的时候,郭越发现郭延的丈夫也在,他坐在郭延身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大姐,你还在啊?”“那谁”热情地跟郭延打着招呼,“郭越有你这么一个关心她的姐姐,真是有福了。”然后又转向郭越的姐夫,笑着问,“这位是?”
郭延看了一眼郭越的脸色,小心地说:“这是我家那位。”
“是姐夫啊,幸会,幸会!”“那谁”大言不惭地拉住郭越姐夫的手一阵乱摇。
“啊,啊……”郭越的姐夫有点儿吃惊地看着这位唐突的“妹夫”,然后转向郭越问道,“这位是?”
郭越沉着脸没有出声。
郭延在旁边抢着解说道:“这是小金,郭越的朋友。”
“哦,小金,幸会。”姐夫仔细地打量着“那谁”,然后有点儿酸地问道,“真是一表人才啊,在哪里高就啊?”
“高就不敢当,在一家小公司上班,混日子罢了。”
郭延连忙在旁边拉了自己老公一边,道:“人家是公司老板,你少说两句。”然后又看了郭越还留有沙土痕迹的病号服,有点儿担心问道,“小越,你这是去哪儿了?”
“啊,大姐,我跟小越去河边坐了坐。她这个人就是喜欢个什么浪漫情调,非吵着要去,我也只好跟着。你说是不?”
“那谁”说完回头看了郭越一眼,有姐夫在面前郭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笑一下,表示认同。
“那谁”看见她这样的神情更加放肆,望着郭延的丈夫一通客套:“一直也没有机会去姐夫家里看看,等小越出院了,我们一定登门拜望。”
“啊,那敢情好,欢迎,欢迎。”郭延的姐夫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郭越对“那谁”的再次倾情表演实在看不下去了,生硬地道:“你还不走?!”
“那谁”转向她温柔地笑道:“小公主又发脾气了,我就走,你好好休息啊。”说着走过来极快速地在郭越脸上亲吻了一下,然后潇洒地向门口走去。
郭越被他搞了个猝不及防,等她反应过来,“那谁”已经走到了门口,转过身来笑眯眯地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病房里的人跟郭越一起目送着“那谁”走远,一个同是陪床的家属对着郭延感叹道:“你这妹夫派头真大,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郭越本来对“那谁”是满腔的怒火,恨不得几个耳光扇过去以解心头之恨,但是听到别人这么一说,又想到“那谁”信誓旦旦地说要娶她,那股子怒气好像又开始消退了。
郭延皱着眉头,帮郭越拍打着身上的衣服,说道:“你也真是……”然后就没有往下说什么了。
这时候姐夫在一边开腔道:“小越,你胳膊没事儿吧?”
郭越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姐夫就继续说道:“你大姐整天把精神都花到你身上,连家都不要了,我这是来请你姐的。你就给准个假,让你姐回家看看,省得把我们爷儿俩抛在家里,连个饭都吃不上。”
郭越一听这话不是头,连忙说:“姐,你就跟姐夫回去吧,我这儿没什么事儿,这些天你也累了。”
郭延连忙说道:“没事儿,没事儿,不累。”
姐夫却在旁边道:“哎,我说郭延,你也别光尽当姐姐的义务,那当妻子和母亲的义务你也应该尽尽了吧。”
郭延有些脸色不好地道:“你也不能总指望着我照顾你吧,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眼看着这两口子言语不和就要吵起来,还没等郭越说话,刚才那位陪床的家属已经插进话来说道:“哎呦,她姐,你这是怎么话说的。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多晦气。你这些天也够辛苦了,咱们都看见了。我说你就跟她姐夫回去吧,这姑娘我们帮你照应着。”
郭延也就顺坡下驴,对郭越说道:“我给老五打电话了,让她有时间就过来陪你。你开手机,回头等我电话。”然后又瞪了老公一眼道,“还不快走?!”
郭延老公不痛不痒地跟郭越说了声:“好好养着。”就跟在郭延屁股后面出去了。
等到郭延和丈夫一走,那个家属又对着郭越感叹道:“我看过的人多了。你这个姐夫跟你那位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姐可没有你命好。”
郭越心情复杂地笑了一下,说道:“看你说的,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然后又猛然间住了嘴。
郭越感觉到自己这样的说法很不妥——就好像是默认了“那谁”是自己的男人了似的。但是不承认他是自己的男人,又能说他是自己的什么人呢……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郭延的电话果然打过来了。郭越怕吵醒病房里的其他病友,连忙跑到走廊外边,夜色黑沉沉的让人烦闷,白天的燥热好像还没有过去。
“小越,”郭延语气谨慎地在电话一头说,“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郭越回了一声:“是。”
电话那头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郭延吞吞吐吐地问道:“他对你……到底……是?”
“他说他要娶我。”郭越简洁地回答
“唉,”郭延在电话那头幽怨地叹了一声,“小越,姐的心都乱了。姐看出来了,你是不怎么喜欢那人。姐不希望你因为……的事儿,就毁了自己的幸福。可是姐也觉得那个人真挺难找的,那模样、那气派真是一万个男人里头也挑不出来一个。这样的人要是有心跟你……”
郭越没有让她把话再继续说下去,打断道:“姐,你给我打电话到底为了啥事儿?!”
“就这事儿。”郭延幽怨地叹了口气说,“你以为姐还有什么事儿?小越,你也别把姐看得太自私。姐是身不由己,难道我不希望我亲妹子过得幸福吗?”
郭越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冷笑着道:“这回找个有钱人就算幸福了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郭延的声音又开始飘渺起来,“两个人你情我愿总是好的,可是像你姐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过头?”
郭延再一次打断了郭延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姐,到底你欠了多少?”
电话那头的郭延好像突然一下子惊惶起来:“什么多少?!”
“你知道我问什么。”
“小越,这个……你姐夫睡觉呢,他身体不好……咱们回头再说好不好?”
“你就告诉我个数。除了我给你那30,你欠了多少?!”郭越生硬地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郭越才听到唏嘘地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郭延语无伦次地说:“小越,你也知道这两天市道不好……我……我……小越,姐该死啊!”
“行了,”郭越不耐烦地说,“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意思。我早猜到了,不是小数,你就说吧。”
过了好大一会,郭延才好像提起勇气一样说道:“大概200……”
“多还是少?
“……多……”
“多多少?”
“多那点儿我再想办法。”
“到底多多少?”
“……还多十多……”
“十多你有吗?”郭越好像是谴责似的说道,“你怎么想办法?”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了。过了一会儿郭延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她小声而清晰地说了一句:“姐该死。”
“行了,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这两天等我消息吧。”郭越暴躁地把电话挂掉了。
200多就是200多万,这在现在的郭越看来并不是什么大数目。“那谁”既然能让她在短期间内赚到60万,那么200万对他来说一定是小意思。郭越之所以肯等郭延的一个电话,那是因为她已经下了一个决心。她要进行一场交换。郭越很快地又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号码。
“喂,宝贝,又有什么事儿?”电话那头“那谁”亲热地说道,“我以为你已经把我的电话忘了呢。”
“我想跟你作个交换。”郭越冷冷地说。
“交换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开始冰冷了起来。
“你给我200万。我就嫁给你。我知道这点儿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那点儿钱对我来说是不算什么,九牛一毛。不过,”电话那头懒洋洋地说道,“你给我这个电话打得不是时候。本来我想给你,而且给得更多。现在我不想给了。”
郭越听着“那谁”挑衅的语气,强压着心中的羞辱感道:“那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
“你不是打扰我睡觉,你是打扰我做爱。”郭越听见“那谁”声音离话筒远了些,跟什么人说道“来,给你嫂子打个招呼……”,郭越又听见隐隐地有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去,讨厌”,然后“那谁”对着话筒开始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听到了吧?我一天不找几个女人就睡不着觉,你这个木头根本满足不了我……”
要说那个女人的刺激,还不如这最后一句话的刺激来得猛烈些。郭越感到自己的脑袋就要裂开了,那该死的头痛又涌了上来。郭越强自忍耐着,说道:“好,对不起,扰了你的好事!”
电话那头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这个态度就不对。哪个成功的男人没有几个女人,要我我的老婆,你就得习惯。”
“好,我可以习惯,你说我什么时候跟你打电话合适?”
“什么时候?你也不好好想想,你现在才想起来卖给我,你有那个价值吗?”电话那头传来“那谁”冰冷的声音,“你最好给我弄清楚,女人有得是,我玩腻了随时都可以甩掉你。你凭什么跟我讲价钱?我告诉你200万也好,两块钱也好,大爷愿意赏就赏给你,大爷不愿意,你连跟毛都得不到!你以为你还是什么高贵的处女吗?你是鸡,为了钱来的就是鸡,是婊子!”说完,“那谁”哈哈大笑离开了话筒,又去问他旁边的女人,“告诉她,你是不是鸡?”
“哈哈,”女人不知廉耻的笑声真切地从话筒里传来,“我是鸡,可我卖得没她那么贵!”
郭越“啪”地挂断了电话。就在这一瞬间,郭越看了看走廊旁边的窗子,产生了想要从窗户里跳出去的冲动,但是她忍住了——这件事不能这么快就完了。
这个男人带给他的耻辱,和从小到大所有男人带给她的耻辱都还没有解决,她不甘心就这样完了。
难道她就拿这个男人真的没有一点儿办法吗?每个男人都有软肋,那么这个男人的软肋在哪里呢?郭越一想到这个问题才明白,她对这个男人了解的太少了,以至于拿他一点儿都没有办法。
第二天,郭越一直昏睡到快到中午才醒来,她的头痛病又发作了。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又跟护士要了止痛片,连饭都没吃,又继续睡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郭越被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吵醒了。
郭越睁开眼睛,看见郭爽正打开一本日语书坐在床前,“那谁”坐在郭爽旁边极力搭讪着,想要跟郭爽说些什么,郭爽却如聋似哑一般,全不理睬,只是低头看书。自从四姐郭盼去了日本,郭爽就每天抱着本日语书,一心想要出国,连个男朋友都不肯交。可惜她的学历比较低,财力上又没有人资助她,所以出国的事儿想了几年也没有成功。
郭爽看见郭越醒了,就放下书本,冷冷地对郭越说道:“你可真能睡,”然后又不屑地瞟了“那谁”一眼,话里有话地说道:“苍蝇那么吵,都吵不醒你。”
“那谁”看到郭越醒来,马上表示出深刻的关心。他殷勤地把郭越扶坐起来,然后还体贴地往郭越背后塞了一个枕头,然后才从桌子上拿起一个保温瓶来说道:“我不会做饭,想给你炖个汤补补,也没有那个手艺。这是葛仙米炖血燕,我特地在祥锦轩给你订的,放了半天也不知道热不热,你先尝一口。”
血燕是有名的补品,祥锦轩是城里最贵的饭店。可是“那谁”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却说得很平实,半点儿都没有炫耀的意思。这就更显得他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了。“那谁”说完这番话,还细心地打开饭盒,用勺子盛了一点汤送到郭越的嘴边。
周围病床的人都盯着郭越嘴边的那个勺子看傻了。对这些住普通病房的人来说,燕窝鱼翅那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只有港台片里头才能看见。现在有一个超气派的帅哥在病房里给一个超气质美女喂炖燕窝,好像也是只有港台片里头才能看见的。恍惚间,病房里头的人都已经忘了自己已经身居何处,仿佛是一部泛情滥剧里的群众演员。
郭越看着眼前这个阵势,知道这口燕窝是非喝下去不可了。否则人们谴责的就不是“那谁”,而是自己了。
郭越勉强地把送在嘴边的汤水喝了下去,除了一股子中药味,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味道,但是她还是微笑着说:“好喝。”
“那谁”笑嘻嘻地看着她,别有深意地说:“哎,你今天好像开窍了。”
“是啊,”郭越也强忍着隐隐的头痛笑着说,“你对我这么好,还订了这么贵重的燕窝给我喝,我很感动。”
“你好像在背台词啊!”
“那谁”狐疑地看着郭越,然后不漏痕迹地把保温瓶塞到郭越怀里,说道:“你慢慢喝,别呛着。”
郭越知道他话里有话,是恨不得自己马上呛死,但是依然好像发自内心似的说道:“我昨天一个晚上都没睡着。我想通了,以后我只记得你对我的好,其余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不需要记得。”
这时候郭爽在旁边冷冷道:“郭越,你当这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话,你不肉麻吗!”
郭越知道郭爽心里在嘲笑她蠢——一瓶来历不明、无法考证的所谓炖血燕就把她给搞定了。谁知道那汤里头到底是什么?说不定那些血燕就是蝙蝠呢!
“那谁”连忙转过头来,表现出一种俏皮的神色望向郭爽道:“哈,我还忘记了这有一个儿童不宜呢。你是小越的妹妹吧,上大几了?在哪个大学,读什么专业啊?”
郭越故意装出的甜蜜表情凝结在脸上。连瞎子都能看出来郭爽的面相要比她显得老成,“那谁”却故意把她说成是一个大学生。郭越知道这是“那谁”对自己的报复,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郭爽已经看着“那谁”嘲笑似的说道:“我拿本书,你就说我是大学生。我要是拿着一台电脑,你是不是得说我是比尔·盖茨啊?”
郭爽的脾气一向如此。她嘲笑一切。郭越觉得她就好像除了嘲笑以外,就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了。
这一番话说得病房里的人都偷笑了起来。“那谁”却并不着恼,依旧笑着说:“你这个女孩子还真幽默,那你不是学生了?”
“我是她五姐。”郭爽正色地说,然后好像看穿了“那谁”的假面似的说道,“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仗着自己长了一张好面皮能说会道,就欺负我妹妹,我跟他没完。”
“哎呦,该打,该打。原来是姐姐啊,失敬,失敬。你长得这么年轻,我真没看出来你是她姐。是亲姐吗?还是堂姐、表姐?”
“那谁”还在厚着脸皮跟郭爽攀交情,别说病房里头的其他人,就连郭越都替他脸红。
郭爽不耐烦地站起来,说道:“你要是还在这儿待着,我就走了。”
“那谁”假装没有听出来郭爽的意思,连声说:“那五姐你先忙着,小越这里我能照顾得来。”
郭爽严厉地看了郭越一眼,意思是让她开口把“那谁”打发走。郭越却装作看不懂,不予理会。郭越知道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如果在这个时候把“那谁”惹毛了,他以后更会变着法子来折磨自己。
郭爽见郭越没有反应,恼怒地瞪了郭越一眼,收拾好东西,就转身走掉了。
郭爽走了以后,郭越一直用两手握紧那只保温杯,低垂着眼帘,也不说喝,也不说不喝,看起来神色楚楚可怜。
“那谁”坐在椅子上伸了伸懒腰,突然把保温杯从郭越手里抽了出来说道:“都凉了。不好喝,就别喝了。”
郭越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她知道 “那谁”又耐不住要发起进攻了。这个人只不过是以郭延的债务问题作为砝码,把折磨自己当成乐趣而已。
果然,“那谁”装作随意地说道:“你总这样睡着对身体也不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郭越微笑地说了一声:“好。”
她虽然不知道“那谁”的软肋到底在哪里,但是也隐约察觉到,只要自己对“那谁”的伤害不以为然,就是对他一种有力的反击。
“那谁”拖着手臂吊在胸前的郭越悠然漫步在医院的庭园里,就像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两个人却是各怀心腹事儿呢。
走到一个石椅旁边,“那谁”示意郭越坐下,然后又坐在她身边,半侧过身子来,盯着郭越的眼睛说:“真有你的,还没几天也学会演戏了啊!”
郭越心里想说,“还不是你言传身教的结果”,嘴上却依然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真心的?那就是说你铁了心的要跟着我了?”
郭越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嗯。”
“好啊,那你把你五姐介绍给我。”
郭越看着“那谁”笑嘻嘻地脸,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放你五姐在我身边,总比别的女人强得多。你那200万不想要了?”
郭越本想放声大骂“那谁”的无耻,但是在电光火石之前,却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她镇静地看着“那谁”,缓缓说道:“你知道我跟着你,跟我姐欠别人的钱有关系,我也不否认。但是那不是主要原因。我愿意跟你,还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有钱,或者如何。实际说,我在网上跟你聊天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别的什么网友。可是我没有办法、也没有机会表达出来。现在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虽然你总是伤害我,可我总是下不了决心离开你。现在既然你对我五姐有兴趣,我就退出好了,祝你们幸福。再见!”
郭越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只听见“那谁”在背后说道:“说走就走,你还真绝啊你!”
郭越歪了歪嘴角,又是一个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