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杭萧钢材又是以涨停板开盘。看那意思,江湖上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对它的股价竟然没有半分影响。
实际上,关于杭萧钢材合同造假的传闻也不是最近才有的,但是杭萧钢材站在风口浪尖上却屹立不倒,反倒让郭越摸不着头脑。也许是庄家自己放出风来,故布疑阵吓跑跟风盘?此时郭越再想向“那谁”讨教,却不能够了。
“那谁”仿佛石沉大海一般,任凭你敲破键盘,就是没有半点儿回应。
郭越心里开始怀疑“那谁”是生自己的气了。不过想想也没有理由啊?就算是自己昨天操作的时候总是违背他的意思,但是从今天的开盘来看,自己还是赚钱了,不过是赚多赚少的问题,“那谁”为什么就不理睬自己呢?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郭越连忙迅速地打开桌面上的一个文档,装出一副聚精会神努力工作的样子。
上班时间上网聊天炒股票,这样的事虽然人人都在干,却不能让人看见。
来找郭越的是生产科的副科长高娃。她是单位从内蒙古调来的专家,四十来岁,长得瘦而结实。眉眼细小,颧骨突出,一副典型的蒙古人长相。
高娃的普通话讲得很不好,再加上脾气简单憨直,来单位的时间也不长,所以人缘儿一般。女人们经常嘲笑她的颧骨和个子一样高,胸部又太小,戴上海绵胸罩会前后乱转。男人们嘴贫一点儿的干脆就当着面叫她“睾丸”。也不知道高娃是脾气太好或者普通话太坏还是其他什么的,反正听到了也从不生气。
“郭越,”高娃进了打字室,把一只手拄在门框上,用她那口怪腔怪调的普通话一字一顿,但又很诚恳地说,“给我们帮个忙呗,司路雨又没来。”
高娃所在的生产科是流水作业,一个萝卜一个坑,缺了一个人就得找人顶上。
“行啊,你把司路雨的奖金发给我就没问题。”
郭越笑嘻嘻地说。表面上看起来是在跟高娃开玩笑,实质上是传达了心里的不满:司路雨的奖金又不归我,凭什么我要替她呢?
高娃却在旁边实心实意地说:“我就是没那个权力。要是我,早就要你不要她了。”
郭越笑了笑没有搭话。这个高娃四十几岁的人了,还是想什么就说什么。
高娃一边看着郭越锁门,一边还在旁边自顾自地唠叨着:“一点儿组织纪律都没有,说不来就不来,连假都不请。”
郭越在一边暗笑,别看高娃讲起汉话来磕磕绊绊,这几句埋怨人的话却说得顺溜。
“这个我得问下我们领导。”郭越冷淡地回答。
高娃的面皮有些发红,不自然地说:“这个我问过你们主任了。要不然,哪能请动大小姐啊?!”
郭越无奈地跟着高娃来到生产科,换上白大褂,坐在司路雨的位置上,板着脸光干活不说话。其实她心里在惦记着她的股票。
生产科科长张东旭一边手里头忙活着,一边笑嘻嘻地跟郭越搭讪;“大美女来啦?”
郭越瞪了张东旭一眼不吭声。
白丽娜在旁边接话说:“你这些天没来,我们科长都想你了。”
郭越回嘴说:“有你在,你们科长还用想别人?”
白丽娜笑嘻嘻地说:“俺可不行,没上到那个层次呀,俺们科长除了美女,别人都不想。”
“谁说的,”张东旭说,“就是我想你们,你们都不想我啊。”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郭越也跟着笑。
张东旭说:“这还差不多。刚才那小脸绷得跟冰块似的。”
郭越有点儿害臊地说:“我才没有呢。”
白丽娜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你有,还是没有,我们哪知道啊!”
生产科年纪最大的老大姐刘秀萍连忙制止白丽娜:“快别什么都说,人家郭越还是小孩儿呢。”
“小什么孩儿呀,”白丽娜大大咧咧地说,“她妈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不知道生第几个了。”
郭越的脸猛地沉了下来,手里的动作开始加重,碰得操作台哗啦响。
张东旭连忙把话题往旁边扯:“哎,这两天股票怎么样啊?”
王红娟说:“你关心什么呀,你又不买。”
“我不买,我老婆买呀。妈的,把我儿子上学的钱都押上了。”
刘秀萍又总结似的说:“这事儿你还得问司路雨。我们的股票都是跟着她买的,人家是高手。”
“大姐也炒呀?”郭越好奇地问。
“咋不炒?现在不是说全民炒股吗?缺了我一个咋叫全民?”
刘秀萍这句话又逗得一屋子人全笑了起来。
张东旭在旁边想了想,突然冒出来一句:“你们说,这司路雨是不是炒股票赚了钱,到哪玩儿去了吧?”
“那谁知道啊!”王红娟在旁边半是仰慕半是憧憬地说,“人家司路雨说了,等她赚够了,就背个小包周游列国去,让我们谁都找不着她。”
“让她老公也找不着?”
“哼,她正巴不得她老公找不着她呢!”白丽娜在旁边不屑地说。
“行了行了,好好的你们提司路雨他老公干嘛!他……”
刘秀萍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操作室外面一声巨响,生产科的大门不知道被谁用力推开,撞到了墙上。
“这谁呀?”
白丽娜不满地放下手中的试管。大家都停下手头的工作,回头往操作间的门口张望。
生产科一向闲人免进。尤其是正在生产的时候,除了站长谁都不会来。站长“五一”前就出国了,这人推门又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了。
高娃说:“我出去看看。”
她的话音还没落,操作间的门已经被大力推开了,“嘭”的一声撞到门背后的洗手池上又弹回来,像只撞断了翅膀的蛾子般挣扎着摇晃了几下。直到门板停止了晃动,人们才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站在门口。
这是个长得不算难看的男人。脸部轮廓分明,头发整洁,个头高大,大概有一米八左右。他的肩膀很宽,敞怀穿着一件黄褐色的夹克衫,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显得胸肌十分发达,被牛仔裤包裹着的双腿也长而有力,给人一种热衷于体育运动的印象。
男人用一只手顶住门板,气势汹汹地把所有人看了一圈,才中气十足地开口说道:“司路雨呢?叫她出来。”
从门口到操作台至少有两米的距离,可是看那气势,好像只要他站在门边一伸手,就能马上把谁从房间里面扔出去似的。
“你这人不识字吗,没看见‘生产重地,闲人免进’?”高娃抢先说。
谁知道那人像没听到一样,对高娃睬都不睬。
“太不像话了!”
高娃皱起眉毛,就要走过去理论,却被大姐刘秀萍在背后偷偷拉住。
高娃正心头火起,一回头却看见刘秀萍正在向她摇头,不禁有点儿呆了。
刘秀萍的脸色很难看。
整个科室的人脸色都很难看——
王红娟看起来慌慌张张的;白丽娜瞪着两眼好像要咬人;张东旭的脸已经好像喝了苦瓜汁一样的皱了起来;只有郭越狐疑着脸,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跟自己一样不明就里。
高娃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瞬间把心头火放了下来,悠闲地站在旁边,专门看张东旭对这个闯入者如何处理。
张东旭面对“闯入者”至少定格了五秒钟,这才调整了一下表情,整了整身上的白大褂,然后打着哈哈走过去,显得比较亲热地开口说:“哈哈,施哲来了,贵客啊,走,咱外面谈。”
说着张东旭就要搂住那人的肩膀,意思是想把他带到外面。
男人厌恶地一甩肩膀:“你叫司路雨出来。”
张东旭好像没明白对方这个动作的意思,下意识地又一次伸出手去打算搂住那人的肩膀:“都干活呢,咱出去说。”
男人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顶住张东旭的胸口,一下把他推了出去:“去哪儿说呀,就在这儿说,当着大伙儿面说。”
张东旭狼狈地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子。但是他并不冲出去找施哲理论,而是回过头来看自己的同事。
张东旭本来就身材瘦小,却偏要伸手去搂人家肩膀,明明是自不量力,样子实在好笑,但是操作间里的人都笑不出来。同事们都惊诧着脸,没有人笑他,但也没有人出来劝解。张东旭在头脑中迅速地勾勒着每一个人的表现:
郭越紧张地躲在一边儿,好像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是自己科的人,自然想不起来帮自己解围。
王红娟和白丽娜正一边偷眼观察着施哲,一边手忙脚乱地把仪器关掉,根本就没心思注意自己。她们是害怕一旦打起来,仪器损坏,有情可原。毕竟上次施哲来的时候就把“分析仪”砸了,还差点把她们俩给打了。
刘秀萍的一只手死死地拉住高娃,好像害怕她会不计后果地冲出去。她是老实人,胆小怕事惯了。但总归是老大姐,她要是说两句话,施哲还是会听的。
高娃站在那儿傻傻地看着自己,好像大脑短路了一样,实际上她心情平静地很。张东旭在心里说:“你就在这儿装吧!”
张东旭开始向刘秀萍使眼色。
刘秀萍看到张东旭回头向自己这边望,好像猛然醒悟过来,定了定神,站在原地,隔着空气跟那男人说话:“施哲,你就是打张科长也没用啊,司路雨这两天都没来上班,假也没请。”
施哲听见刘秀萍的话,流露出有点儿吃惊的样子。
张东旭连忙恳切地说:“大姐的话你都不信?司路雨这两天真没来,我们打她手机一直都是关机。”
施哲说:“大姐,你可不能忽悠我!”
刘秀萍脸上泛起一个激动的红晕:“大姐我什么时候忽悠过人?你家司路雨这两天根本就没来,”说完她伸手一指郭越,“这个就是替你家司路雨的。你想想,你老婆平时是不是坐在这儿?”
郭越连忙不断地点头,就好像如果点头点得慢了,就会被这个凶悍的男人暴打一顿似的。
施哲站在门边的身体好像有点儿软,他把整个手臂都弯曲着依在门上,支撑身体的重心,想了一会儿才放低声音说:“那你们怎么不往我家里打电话找她呢?”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尴尬起来,人们相互对望了几眼,谁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张东旭才小心翼翼地问:“她这两天也没在家啊?”
施哲低头闷了一会儿,才把胳膊放了下来,站直身子说:“没有。也没在她妈家。”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突然变得平淡起来,就好像说别人家老婆一样。
白丽娜看了其他人一眼,好像鼓足勇气似的,终于开口冷冷地说道:“你家司路雨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别太着急,说不定她出去玩两天,等她玩腻歪了,自己就回来了。”
施哲没有接这个话茬,他转过头来犀利地望着张东旭,过了一会儿,才冷冷地问:“你们站长呢?”
张东旭莫名地紧张起来:“我们站长他,他早就出国了。”
“去哪了?”
张东旭突然打起哈哈:“去几个国家,买牛。那什么也都怪我们,领导不在,管理就放松了……哈哈……”
施哲不紧不慢地打断他:“什么时候走的?”
“早走了。走了有一星期了。”张东旭好像急于想证明什么,“我们两个副站长都跟着去了,单位的人都知道。”
施哲低下头,举起手掌像拍灰一样专心致志地在自己衣服上拍了几下,然后又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最后才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抬头望着大伙儿,平静地说:“我看,司路雨是回不来了。”
“……”
房间里的人都面面相觑。
施哲走了。
施哲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告诉司路雨,就是她回来了,也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