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我还是天线宝宝
星期三就变成蜡笔小新
星期四我是咸蛋超人
星期五我遇见小熊维尼
星期六好不容易变回自己
星期天他们出了一个消息
于是我遭遇了黑色星期一
接下来的两天郭越一直都是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下度过的。
白天的时候上班,晚上的时候睡觉。白天单位冷落的庭院不能让她害怕,晚上空无一人的三楼走廊也不能让她害怕。她甚至都不做梦。
天黑的时候,郭越会开着灯,打开卧室的门,拿着椅子坐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走廊里的那些苍蝇。郭越不出去,苍蝇也不进来。她们,或者说它们,彼此对望着,沉思着,也许还交流着。但是它们交流了什么,你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当生产科的那些女人们正在为无处不在的苍蝇粪便而抱怨的时候,郭越的卧室里头连一只苍蝇都没有。
郭越再也不会因为跟一只苍蝇斗气而惹得单位的男人们嗤笑了。她和苍蝇之间平衡了、妥协了,达成了谅解,或者还签署了备忘。苍蝇们放弃了对郭越的追逐,任凭她漂移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郭越也漂移在整个世界之外,她不再开口说话,也不再去食堂吃饭。她买空了孙姐储存的所有的矿泉水再加上所有的饼干。她每天早晨用矿泉水洗脸,用矿泉水泡饼干吃,再用矿泉水洗澡睡觉。她学会了怎样只使用一瓶500毫升的矿泉水就洗干净沐浴露产生的所有泡沫。郭越不再使用单位的自来水,也不再清早起来跑步,除了上班,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者把门打开看苍蝇。她也不再去打字室去看那该死的电脑书,也不再考虑“那谁”。郭越急速地消瘦了。
5月28日,星期一。
早上,陆续回来的人们把郭越从这种恍惚的状态中吵醒了。女人们嘁嘁喳喳的私语声,男人们粗声大气的喧哗声,都让郭越觉得无比厌恶。他们把她的世界破坏了。那是个不同于眼前这个世界的地方,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现在此起彼伏的关门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男人和女人彼此打招呼说笑的声音,硬生生把她从自己的世界中又拉回到现实中来。回来干什么呢?
整个世界都败坏了,腐烂了,完了。
到处都是臭味儿,到处都是苍蝇。司路雨正在悬于天地间的某个地方笑容满面地发酵,或者司路雨正躲在她的身体里某个部分兴高采烈地发酵。有什么区别吗?
也许她该换一个角度,来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了。
星期一把郭越拉到现实世界的,除了周一重新回来上班的男人和女人,还有两件事。
一件事是郭越单位的一头种牛死了。牛舍的饲养员们想尽办法才把重达一吨的死牛运到单位的篮球场上让兽医来解剖。解剖的时候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郭越单位男男女女都跑去看新鲜——并不是年年都有机会看兽医解剖死牛——尤其是一只体型如此庞大的种公牛。郭越也跟去看了。
穿着胶靴,戴着皮围裙的兽医打扮得像是一个屠夫。他和他的助手先用膝盖顶住牛身将公牛白嫩的肚皮翻转过来,然后兽医一把抓住种公牛的****,拿宰牛刀轻轻地一割。兽医的动作很轻快,也可以说是轻盈,就好像他天生是个屠户。兽医手中的尖刀灵活地游走着,他先均匀地把两颗硕大的****从中间分开,然后轻轻一挑,来到了棒槌样的****上面。当宰牛刀攀登上棒槌山的峰顶再滑翔下来的时候,种公牛的****也随之像张开的花瓣一样分成了两半。围在周围观赏的人们惊叹着,他们不知道兽医为什么要这样做。男人说牛鞭留着可以泡酒,女人说兽医要把牛肚子剖开,完全可以在它的肚皮上选择任意一点。
但是兽医才是这头死牛的神。他想从哪里剖就从哪里剖,他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而且他已经这样干了。宰牛刀离开了种公牛的****,来到了一块广阔的湖面上。它轻松地推进着,就像一艘马力强劲的快艇,皮下的脂肪在它经过之处纷纷翻起,就好像快艇在水面上劈开的波浪。很快宰牛刀完成了它的湖面历险,它第一阶段的赛程结束了。兽医把宰牛刀随意地放在一边,直起腰来歇了口气。他看起来面色平和,气定神闲。人们纷纷看看他,再看看那头牛。兽医脸上有一种权威的骄傲,好像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可是那只死牛的肚子依然闭合着,只有浪花一样的脂肪露出来,连一滴血都没有。可见,牛肚子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剖开。
人们想兽医可能要再来一次,就像你在家里切肉的时候可能只切一刀还不行,需要第二刀,或者是第三刀。也许兽医休息一会儿之后就会在牛肚皮上重新来过,直到见血为止。
但是兽医却没有这样做。他站在一边好像是休息够了,又好像是炫耀够了,才又弯下腰来,和他的助手一边一个扳住牛腹当中的刀口,然后奇迹突然出现了。牛腹竟然像贝壳一样张开了,从中间一分为二。
兽医在他的牛身上显现了一个神迹。人们都对兽医出神入化的功夫啧啧称赞着。没想到兽医剖牛竟然剖出了悬念,剖出了艺术,十个人里头最起码有九个人想起了当年学过的《庖丁解牛》那篇文章,没有想起来的那个人是郭越。
郭越冷笑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冷笑。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冷笑过。但是以后她却常常如此冷笑。
暗红色的血液从种公牛被剖开的肚腹里面汩汩地流了出来,然后毫不吝惜地流淌在篮球场灰绿色的塑胶地面上。
兽医展现了他超凡的解剖功夫之后,又一气呵成,割掉了种牛的瘤胃。牛有四个胃,瘤胃是最大的一个。瘤胃里头鼓鼓囊囊装满了牛吃过的草料,还有草料发酵后产生的气体。倒伏的牛尸,使瘤胃也倾倒了,巨大的瘤胃就像一栋 突然倒塌的楼房,把整个内脏挤压在下面。作为这次事故的受害者,牛的内脏们在种公牛已经死亡的身体里又经历了一次死亡,它们被砸得头破血流,让牛腹腔中积满了鲜血。兽医和助手把麻袋大小的瘤胃从牛尸上割下来,剖开,然后就像扔一个草袋子一样粗暴地把它抛到一边,再一起凑过去,弓起身子查看着什么,那些草有的还是绿的呢。郭越想,这只牛和它的胃一样,也只不过是一包草罢了。
兽医又把剩下的三个胃,就是网胃、辫胃、皱胃也都掏出来,逐一检查了一遍,然后有些失望地说:“不像中毒,也没有钉子。”
据饲养员讲,这头四岁龄的种公牛是在早晨遛弯儿的时候突然倒地,短短几分钟之后就咽气了。因此兽医怀疑它是在散步的时候吃进了有毒的东西。或者是吃了钉子、铁丝之类的东西,钩破了内脏。但是现在既没有中毒的现象,又没有找到钉子、铁丝,种公牛的内脏也由于自重挤压造成了破裂,实际上这头牛的死因已经无法认真考究了。但是兽医还是尽职尽责地把牛的脾脏、肝、肺乃至心脏都取了出来逐一查看。
对于这样血腥的场面,围观的人们已经由起初的好奇转为后来的难以忍受,再加上嗅着血腥味儿的苍蝇们开始赶来围在死牛上空不断飞舞,从篮球场上流淌下来的牛血也已经快要弄脏他们的新凉鞋了,人们不由得纷纷后退,然后各自议论着一哄而散了。
郭越一直等到兽医说出牛的死因是“心原性猝死”这个永远无法考证的答案来,方才离开。兽医这句话是对饲养科的科长说的,他早已经在旁边驱赶着苍蝇等得不耐烦。
郭越走的时候,篮球场上除了兽医和他的助手,也只剩下两三个人而已。郭越想,也许司路雨的尸体被警察找到的那天,最后的死因也是“心原性猝死”吧。
第二件事实际上是两件事,这两件事跟第一件事有关,但是关系不大。
因为那头四岁的种公牛猝死,饲养科科长和生产科科长张东旭商量了一下,下午暂停生产,全部牛只进行免疫体检。生产科的女人们因死牛而得福,在紧张了七天之后,终于得到了半天解脱。郭越可没有那么幸运。农民死了一头牛是大事儿,种公牛站死了一头种牛更是天大的大事儿,必须要上报给有关主管部门。所以郭越这边刚脱下白大褂,就被兽医抓去打上报材料了。
毕竟是死一头牛的事儿,就算领导再重视,也费不了多少笔墨。郭越很快把材料打完,然后百无聊赖地打开看盘软件,查看当日的股票行情。今天早晨沪市以跳空41点开盘,看样子大盘涨升的势头依然没有减弱,郭越有点儿心痛自己听从“那谁”的建议过早地卖出股票。郭越又打出杭萧钢材的股票代码,想看看这两天这只股票的涨势如何。但是出现的结果让郭越有点儿失落。郭越本来以为这只股票会在一片涨声的大环境下再拉两个涨停,这样就可以证明“那谁”要求他卖出的建议是何等的荒谬,但是这只股票在她于24日以28.7元买出后,虽然曾经在 25日以涨停价开盘,冲高到31元以上,现在的价位却已经在她卖出价以下了。
也就是说,单就这只股票而言,“那谁”显然再一次赢了。
郭越想,也许今天那只种公牛的死,是一种天意。目的就是给她一个时间,让她把卖掉的杭萧钢材,再次买进来。因为那毕竟曾经是司路雨的股票。
郭越打开QQ 给“那谁”发了一个信息:“杭萧钢材已经跌到28元以下,要不要再次买入?”
很快那人就给她回了一个信息:“休息很令你厌倦吗?”
“不是。因为我一段时间之内可能没有办法买卖股票了。”
“工作忙?”
“有变动。”
“哪种变动?”
郭越的心情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激荡,稳了稳神才简单地回答道:“在交易时间内没有办法看盘。”
“很好。”那人回道,“作为一个发财心切的新手,你肯休息两天,我就已经很安慰了。”
“到底要不要买?”郭越对“那谁”的这通感慨颇为不耐。
“你根本不知道你所看到的是什么。”
“那么我看到的是什么?”郭越恨恨地想,你以为你知道一切,掌管一切吗?我知道我看到的是苍蝇,你知道吗?!
那人好像听到她的心声一般,回复道:“假象。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什么假象?”
“相由心生,假象也是由心而生。你的眼睛看见什么是由你的心决定的。你的心一旦产生错觉,整个世界也就随之颠倒。”
“这一课是哲学课?”
“这一课是基础课。”
“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错觉?什么时候是真相?”
“现在你是错觉,我是真相。”
“但愿你是对的。”
“我一直都是对的。”
“你在神化你自己。”看到“那谁”狂妄的回复,郭越冷笑了一下,回道。
“你想要一个证明?”
“对。最好还是国际牙防组盖过章的。”
“幽默。你今天买入38008,国际牙防组就会给你盖章。”
“有这个股票吗?”郭越记忆中的股票除了6打头的,就是0打头的。
“是沽权。女人。”
“沽权?网上都说这个是比废纸还废纸的东西,是比垃圾还要垃圾的垃圾。”
“注意,作为一个神话人物,我有点石成金的法术。能让废纸变成黄金,垃圾变成宝贝。”
“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不错。这个真相竟然会被你发现,你是不是觉得非常幸运?”
“如果我的账户也感到幸运,那才是真的幸运。”
“你的账户会告诉你,你到底有多幸运。”
“那么我要怎么说服我的账户,好让它拿出钱来购买垃圾,然后再拿出一辈子的时间等待这些垃圾变成宝贝?”
“你得跟你的账户讲哲学。”
“哲学?我觉得它应该更喜欢经济学。”
“你要告诉你的账户说:别人不要的东西我都要,当别人抢着要的时候,我就全部给他们,这就是我的哲学。”
“你认为这样的说辞我的账户能接受吗?它可是个谨慎投资者。”
“女人,那你一定看到假象了。你的账户明明是个彻底的投机主义者。”
“也许。”
“肯定。”
“要多少钱买?”
“你的账户很三八,所以就让它0.888买吧。”
“那么我说服它买一半怎么样?”郭越边说边打开委托交易软件,她被“那谁”说得有些心动了。
“你最好说服它,有多少现金就买多少现金。”
郭越打开交易软件的“资金股票”窗口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然后猛地愣住了。郭越探出身子,把脑袋靠近电脑屏幕仔细地看着,然后伸出手指在上面点数了几下,重新再点数了一遍,才回复“那谁”道:“我恐怕跟我的账户谈不妥。”
“为什么?”
“因为我的账户现在有574895.10元。”
“那证明你相对来说比较富裕。”
“那只是我的账户相对我来说比较富裕。我敢打保票其中的550000与我无关。”
“你只有这么少钱?”
“对于一个只工作了一年的人来说,这个数字已经很天文了。而且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那讨论什么?你账户里多出来的钱?”
“对。我很害怕。”
“假如你是个穷光蛋,偏偏有一个富人老爷闯到你家里住了下来,你不要怕,他是不会偷你东西的。而且说不定他还会留下一大笔银子给你当房钱。”
“什么意思?”
“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系统错误。你的软件上虽然多出了50万,但是那些钱根本不存在,既不能使用,又不能取出来。第二种可能,有人盗用你的账户。但是这种盗用是非常有风险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非常了解你,知道你是谁,家住哪儿,而且他有十足的把握。假如你胆敢侵吞他那笔钱,他会先把你嘴里那32颗牙齿一颗一颗敲烂,然后才让你把吞进去的东西再连本带利吐地出来。”
“那我该怎么办?”
“视而不见。只用属于你自己的那笔钱。如果是后者,我想他会留下房租给你的。”
“好吧。”
本来郭越还对“那谁”的话半信半疑,打算只是半仓买入38008。但是郭越很担心这个系统错误会把自己的钱吞吃掉,或者是盗用自己账户的人顺手把自己的钱也转走,干脆就挂单0.888元全仓买入了27000份代码为38008的化肥沽权。
这次郭越运气还不错。下午收盘的时候38008化肥沽权收在了0.908元,郭越小赚了540元钱, 虽然数目不多,但是比起她买杭萧钢材被套那时候的情形已经好很多了。郭越内心深处那棵干枯的小树杈上,终于又绽放出一个欣慰的嫩芽来。
晚上食堂加了菜,西红柿炖牛肉。
牛肉的来源当然就是今天暴毙的那只种公牛。郭越单位的那些女人们都很谨慎,而且正在减肥,所以很少有人去点这道菜。谁知道那头牛到底是怎么死的?说不定是疯牛病呢。虽然说国内没有疯牛病,但谁能保证这不是第一只?饲养科的人对牛群检疫没发现什么群发症状,那是因为他们水平一般。再说凡事都小心为妙,那些失地的农民能往门口堆大粪,也就能给牛下毒,只不过是兽医没查出来罢了。女人们聚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偷眼观察那些没心没肺,看见好吃的就不要命的男人们。果然,预料当中的事情发生了,一个男人吃着吃着,突然放下碗筷,怒气冲冲地大声叫喊,要食堂的负责人出来。女人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心领神会,把筷子悬在半空中,等待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吵闹的人是单位开液氮罐车的杨大力。单位生产的液氮自己用不完,就用液氮罐车装着,运到附近郊县的配种站去卖,这也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杨大力这两天开车总是不顺,不是刹车延迟,就是小磕小碰,所以心情很不好,脾气也就暴躁些。他看见食堂的负责人老陈从里面出来,就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他妈赚钱赚黑了心,良心都被狗吃了!”
老陈看杨大力这股子架势,不好惹,只得满脸堆笑地道:“兄弟,这是咋的了?饭菜不可口,咱再给你换一个。”
“少他妈跟我嬉皮笑脸的!”实际上杨大力这个词用得不对。老陈笑得虽然没有那么真心实意,但也不至于嬉皮笑脸。他的脸上虽然在笑,眼睛里头却闪烁着恐惧。老陈知道杨大力是个三句话不到就动手的混人,是单位里连领导都避让他三分的混蛋。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老陈不自觉地把两只手举了起来,好像打算提前抵挡那不期而至的拳头。
“说你妈个×!”杨大力果然动手了。他上来一手抓住老陈的脖领子,一直把他拉到自己坐着的那张餐桌旁边,然后用剩下的那一只手,在桌子上一划拉,把汤盆、菜盘都扒拉到地上,就留下一碗米饭。菜盘子掉在地上,发出瓷器破裂的那种清脆的响声,旁边的女人也跟着尖叫了起来,都纷纷起身跑到一个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厨房里头的人一看自己的头儿要挨打,也都跑出来想把杨大力拉开。但是到了跟前又都忌惮杨大力的拳头,只好在杨大力身边围了一圈苦劝。
杨大力依然怒气冲天地对这些人扫了一眼,吼道:“你们今天谁要想架梁子管这件事儿,我就跟他没完!”说完依然揪住老陈的领子,伸出那只空着的手来,把桌上剩下的那碗米饭“咚”的一声扣在桌子上,然后把碗拿开,把扣成碗状的米饭露了出来。接着又抓住老陈的脑袋往米饭上按:“你他妈给我吃啊,给我吃啊!”
“到底怎么了吗?”老陈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他把两手支在餐桌沿上,拼命地支撑着,不让杨大力把自己的脑袋按到米饭里头。
“怎么了?你他妈好意思问我!你想钱想疯了,从哪个垃圾堆里淘回黑心米来糊弄你大爷来了!你愿意吃这口,我全给你!”说完,杨大力抓住老陈的头发用力向下。眼看着老陈的脑袋已经被他按到米饭里头了,老陈胳膊腿儿一起用力,“呯”的一声把整张桌子都推了出去,然后一个前趴摔倒在地上。
他也是急中生智,反倒把杨大力弄得一愣。
老陈趁机翻身坐在地上说:“我冤枉啊,兄弟。”
“你还敢说冤枉,是不是还想找打?”
“我真冤枉!”老陈现在真恨不得漫天神佛都下来给他作证,以证明他所言非假,“兄弟,你真冤枉我了,那米是一等一的好米,不信你到厨房去看。这饭味儿不大好,可真怪不着我,是那水有问题啊,兄弟!煮饭的时候,我都让师傅加盐加醋去味儿了。这都好不少了,你还不知道开锅的时候那味儿……”
这时候从厨房出来帮忙的人也都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跟杨大力解释,证明老陈说的是实情。周围那些人可沉不住气了,纷纷拿起桌上的饭碗来闻。有的人在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出来一股怪味儿,当时想着可能是陈米,也就没有在意,现在听老陈那么一说,纷纷作呕,恨不得把吃进去的那点儿米饭全部都吐出来。食堂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候郭越正在房间里坐着,用矿泉水送饼干。连着天地吃饼干,郭越也吃得有些腻歪了,但是要泡方便面的话,还没有东西煮热水。郭越正在心里琢磨着如何解决今后的吃饭问题,就听见“笃笃笃笃”有人在外面敲门,过去开门一看,是办公室副主任赵琳。赵琳 一看见郭越,就开门见山地问道:“郭越,你这儿有水吗?”
赵琳这一句话把郭越给问住了。她摸不着头脑地回答:“有啊。”
赵琳的眼睛透过门缝往屋里打量:“楼下孙姐说,你把矿泉水都给买走了,一瓶没留。现在给我一瓶儿呗,我给你钱。”
郭越这才明白,原来她闻到水里的那股臭味儿是真的。现在单位的这些人也不想喝单位的水了,要喝矿泉水。
郭越进了房间拿了两瓶矿泉水给赵琳。赵琳说:“多少钱啊,我给你钱?”
郭越看了她一眼说:“不用,不用。你拿去喝吧。”郭越心说,别的不知道,矿泉水多少钱一瓶你还不知道?光听见你说要给钱,怎么没见你拿钱出来!
这头赵琳刚走,“咣咣咣”又有人砸门,还是同一套说辞,就是要跟郭越买水。郭越心想,大家都是同事,如果跟她们要钱,就一块两块的,也不好意思;不要钱吧,这些水可都是自己花钱买来的。再说,你来要一瓶,我来要一瓶,用不了几个来回这点儿水都分完了,自己就没得喝了。郭越干脆把门一锁,跑到打字室躲债去了。郭越把打字室的窗帘都拉上,确定外面的人看不到屋里的光亮,才摸黑打开电脑,上网去了。
要是按照郭越以前的性格,她一定会为自己这样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但是现在,她却觉得那些人全部活该。正是那些人自私地把她独自丢在危险里,又堵住了她的去路,让她无处可逃。现在她们要得到她们的报应,品尝她们应得的苦果了。
郭越在打字室一直呆到就寝的时间,才蹑手蹑脚地溜进宿舍楼。哪知道郭越刚一进门,就看见孙姐堵在那儿说:“郭越,你把你那些水给姐拿回来一瓶,姐渴得要命。”
郭越上楼拿了两瓶水藏在衣服里,小心翼翼地直到进了值班室的小屋,才把水拿出来递给孙姐。孙姐早就等得不耐烦,抓过一瓶矿泉水就是一通狂饮。眼看着大半瓶水都落了肚,孙姐才把嘴一抹说:“******,头一回觉得矿泉水这么甜。”
郭越被她的粗话逗笑了问道:“孙姐,你也嫌弃单位的水有味儿?”
“嗯。”孙姐转着身子,把剩下的那瓶矿泉水放好,随意地答应一声。
“你不是有电暖壶吗?那水烧开了,应该就没味儿了吧?”
郭越那天下来买矿泉水的时候,曾经跟孙姐说过单位的水有臭味儿,孙姐还跟她争辩过,说是没有。她想可能是孙姐一直都有用开水的习惯,那些怪味都在沸腾的过程中蒸发掉了。
孙姐看了她一眼,叹了口长气说:“就是烧开了我也不敢喝啊!”
“怎么呢?”郭越顺口跟上,问了一句。
孙姐伸手往一个方向一指,“谁知道那里头都有什么啊,说不定……”孙姐不往下说了。
郭越顺着孙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排孙姐用来摆卖货物的货架。郭越实在想不清楚货架跟烧开水有什么关系;而且货架上明明白白摆着几排卫生巾,孙姐怎么又说她不知道“那里头都有什么”。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郭越笑了笑跟孙姐说:“那我走啦。”
孙姐板着脸把她叫住;“等会儿。”
“孙姐,你还有事儿?”
“嗯。”孙姐把脸儿一扬,好像下命令似的说,“郭越,以后谁再跟你要水,你别给他。谁都别给,你自己留着喝。”
“哎。”郭越笑了。
“我明儿就进水去。一块钱进的,我三块卖。坑死这帮不要脸的。”
郭越捂着嘴笑了一下:“孙姐,你看你说啥呢。”
“我就说了,她们能把我怎么着吧!”
晓燕今天没有回来,房间里安静得很。郭越没用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假如刚才郭越好好想想,再把头脑中的镜头推远一点儿,她就能明白孙姐指的那个方向,实际上是单位的水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