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这样妥了吗？”白衣老人沙哑的声音传来。
“妥了，谢谢师爸。”在一旁的少年举起了手中的火把。
“道个别，咱就快些走吧。”老人背过身去，少年丢下的火把引燃了搭在一旁的木架，林子里潮气重，不一会便翻起浓烟，熏的少年眼睛通红。
高温和浓烟让少年意识开始朦胧，脑海却开始回忆起了昨天的影像......
“呼哧”走在最前边的马儿打了一个响鼻，身后拖着的一车木箱子压得马抬不起头来，马半张着嘴，只顾大口大口的喘气。
密林里格外闷热，车夫不停的擦着汗，已经快走了两个时辰没好好喘口气了，别说马了，人都已经快撑不住了。
这一队共十三辆马车，皆是拖着重货，上边盖着一块油布，用手臂粗的麻绳捆的结实，油布上绣着一个赤红的大字——镖。
坐在最后边押车的是一个浑身精肉的黑髯汉子，纵使身经百战，也是从来没有走过这般难行的路。林子里小路曲折，周围又是密林环绕，自己的人马早已精疲力尽，若是有贼人埋伏，那可是防不胜防。黑髯大汉轻叹一声，只求这一路平安，可别真发生什么变故。
“小九，替我拿些水来。”那汉子抹了一把汗，车里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孩子应了一声，便取来一个水囊递了过去。
那孩子本名姓王，在家中排行老九，便取了王九这么一个名。王九家境不错，打小便跟着师傅习文修武，练得一身好本事。如今闹了饥荒，世道便不太平，家中经营的镖局人手变得紧张起来，王九便也和大哥一块跟镖。
那黑髯汉子三下两下便将满满的水囊里的水喝了个精光，王九在车上待得实在烦闷，想下地走走，便对大哥说到：“大哥，我再去取些水来。”那汉子点了点头，又嘱咐到:“可千万小心，据说这地方盛行蛊术，别一不小心着了道。”
“知道啦！”王九哪会将这种传言放在心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跳下了马车，往一旁的林子一窜便不见了身形。
又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马车队却突然停下了，那汉子从车上下来，扯着嗓子喊到：“怎么停了，还没休息的点！”
“大哥，这马好像不行了！”前边传来回应。黑髯大汉眉头一拧，跳下马车前去查看。
只见队伍最前边的马半跪在了地上，口鼻呼呼的喘着粗气，口中还吐着白沫。
黑髯大汉问到:“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这些马儿都是脚力不错的好马，纵使扛着如此重的货物走了这么久，也不会这么突然倒下。
“不会的，吃的草料我们都照看着，不可能出问题。”一旁的车夫话音还没落下，又听见有人喊到“这的马也不行了！”。黑髯大汉回过身去，只见这一共十三车的马，无一例外的都陆陆续续倒了下来，口中皆是吐着白沫;一时间车上的镖师都走下车来，虽然不了解是出了什么情况，但也都是经过风浪的老江湖了，这般状况必定是有人作祟，纷纷抽出刀剑围成一圈。
黑髯大汉心头一紧，大声喝到:“所有人都留心，招子放亮了！”正说完，脖子根传来一丝凉意，惊得那黑髯汉子急忙伸手一抓，定睛一看，只见掌中躺着一条红头蜘蛛，已是被黑髯汉子这一抓揉的稀碎。只是脖子上的冰凉却是丝毫不减，不一会那刺骨寒意便传遍全身。
“咚”的一声闷响，黑髯大汉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众人皆是一惊，只见黑髯大汉如坠冰窖一般，胡须眉毛上竟挂着一层寒霜，身上散发出薄薄一层寒气，一旁的人伸手一探，黑髯大汉已没了鼻息。
众人皆是面如死灰，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当家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叫众人如何不心惊？只是没等他们有所反应，那看不见的阎王依旧在收割着魂魄，人接二连三的倒下，皆是丧命在了这个修罗场。
不过十余个呼吸，周围便陷入了死寂，只剩下一些马匹还在地上轻声喘气。
“四哥，都点掉了！”这时从一旁的密林中传来一处人声。
“好，下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一个令人牙酸的沙哑声音回应到。话音刚落，一旁的山岩上翻下来了十余人，皆从怀中摸出匕首，往倒下的人身上补上几刀。“四哥，都干净了”一个绿衣汉子上前对领头的四哥说到，那四哥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模样，狐狸脸上凸起一只高高的鹰钩鼻，两眼一眯，脸上便显出了或深或浅的褶子。
四哥哼了一声，对手下的人说到:“动作快点，把货都点清楚了，午时所有人都务必赶回去，别让那几个老家伙找麻烦。”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剩下的一伙人应了一声，撸起了袖子，只是打了个呼哨，原本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马竟又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子，全无刚才的萎靡模样。那伙人赶着马，七拐八转的窜进了一条小路，不见了踪迹。
小路依旧荒凉，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只留下一地无言的尸体。
树林里闷热无比，不一会这些尸首上的冰块便融化开来，冻结住的血水很快便躺了一地，漫天血气不一会就引来了食腐的鸟兽，一只乌鸦飞到了那黑髯大汉的头上，愣愣歪着头的和他瞪圆的眼睛对视了一会，便兀自的啄了下去。
“哇！”一旁的树丛里穿出一声凄厉的喊声，那只乌鸦一惊，扑腾着翅膀“呼啦”一声消失在林子里。
刚才的一幕，让一直藏身在一旁的王九如亲历了一场噩梦。王九想出手相助，却也看出实力不济，去了也只能是火上浇油。一时间急火攻心，竟就这么晕死过去，结果恰好救了王九一命。待到王九醒来时，那伙贼人已经离去，王九见着这般景象，终于是再也忍不住，一口乌血喷了出来，差点又栽在地上，却再也没法去多看一眼，哀嚎着只顾向着前方奔逃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王九外衣已被荆棘钩的稀烂，扶着一颗老树想要顺口气，却觉得血气上头，天旋地转;头一栽，便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王九撑起身体环顾四周，心底空白一片，更不知接下来该去向何处。
若是走回头路，且不说道路难行又荒无人烟，自己还不识路，恐怕是走不回去了;可若是前行又唯恐遇上那伙贼人，虽说恨不得亲手把他们扒皮拆骨，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敌不过他们的妖术。王九这下是进退两难，犹豫再三下，王九一咬牙:索性就这么走一步算一步罢。
王九一直沿着路边的密林穿行而过，路上既没遇上那伙贼人，却也没碰上一户人家。
太阳是越来越盛了，王九的脚底不知何时被磨出又几个水泡，这一路上不时有毒虫骚扰，隐隐还能听到一些凶兽的嘶吼;若是再找不着出路，王九就真的得死在这荒郊野岭做个孤魂野鬼了。
王九寻到一条小溪，想着就在这休息一会，清理一下身子，摸点鱼虾填填肚子。一只脚刚踏进水里，便听到一声吼。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居然吓跑了爷爷的鱼儿！”
声音如同惊雷一般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吓得王九差点没一个跟头栽到了水里，王九定了定神，从背后摸出一把匕首，起身环顾四周，却又不见任何半个人影。
王九怀疑是不是自己警觉劳累过度出了幻觉，又是一声怒吼:“小叫花子，还不赶紧给爷爷我起开！”
王九半掩着被震的发痛的耳膜，这才确定了声音的来源;举头一看，一旁的柳树林子上竟然蹲着一个赤面白衣人，那人却是衣冠不整，一身白衣上披着一件用来遮阳的草衣，散开的袍子漏出嶙峋的胸骨，整个人缩成一团，王九刚才远看还以为是一团破布挂在上头。让人怀疑那如雷般的声音是不是出自他口;更令人诧异的是，那人竟蹲在一个数丈高柳树的树枝上，纵使那人再轻，也不是一支小指般粗细的树枝能够受得住的啊。
王九一时惊异的说不出话来，那人见王九愣着没动，便一把从树上跳了下来，骂骂咧咧的向王九走去。
“真是晦气，不知道从哪来的小叫花子，打搅爷爷钓鱼的雅兴。”
王九环顾四周，却也不见有什么钓竿钓线，只觉得这人无理取闹。翻了个白眼说到:“这位爷，你想要讹人也不至于讹我吧，哪有人蹲树上抓鱼的，还有你的杆呢？不会也被我偷了吧？”
那人听了，气的差点没把头发炸起来:“你小子还敢嘴硬，现在过来给爷认个错，我便不和你计较！”
王九更是确定了这人不太正常，姜太公用钓鱼，好歹也有杆有线的;这疯子满口胡言，王九也懒得和他这人多费口舌，哼了一声说到:“那你倒是钓一条给我看看，如果真能钓上我就给你低头认错。”
那人听了，嘿嘿一声阴笑，笑的王九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见那人小指一钩，水中竟凭空飞来一条小鱼，摔在王九脚跟扑腾着。
王九瞪大了眼睛看着，透过阳光隐隐看见那人手指似乎延伸出数条丝线，若不是上边粘上了水珠，恐怕真是难以被发现。
王九仔细打量，却也没看见其他玄机，伸手一扯那丝线，非但没有扯断，还反被丝线划伤了手。
那白衣怪人嘿嘿一笑:“小叫花子，这下你可是看的清楚了？”王九也不得不叹服这神奇的手法，一鞠躬道:“前辈真是道法高深，晚辈佩服。”
那怪人哼哼一声，甚是得意，便也不在纠缠王九，猛的一抽手，竟又从水底拖出几条鱼来，命令似得说到:“小叫花子，你把这些家伙料理料理，烤好了再来叫我。”便一屁股坐在一旁柳树下眯眼打盹去了。
王九倒也不恼，这人虽怪，却有一番了不得的本事，若是向这奇人打听打听，说不准能问到些关于那伙贼人些许线索。
不一会，火烧旺了，鱼也烤的金黄焦香，还未来得及等王九去叫，那人便寻着味自己过来了。一把抓过正烤的“滋滋”作响的鱼，也顾不上烫嘴便是一口咬下去。
“小叫花子，眼力见不怎么样，这鱼倒还是烤的不错。”嘴里说这话，却也一口也没停着;不多久，就只剩下一条巴掌大小的鱼儿，那人一口咬掉鱼头，正想往嘴里塞，眼皮一抬看了一眼王九，便又说到:“给，小叫花子，赏你一口吃的。”
王九道过谢，却已是早就难耐腹中饥渴，吃相还不如那怪人，三下五除二连骨头都没吐，全嚼碎了咽到肚子里。
那人哈哈一笑:“敢情还是个饿死鬼投胎，我问你，你家住哪？”
王九一摸嘴巴，便回答了那怪人自家的地址，那人一听，皱了皱眉头:“那儿离这好几百里的地，小叫花子你是怎么到这来的？家人呢？”
“死了。”
那人顿了顿，“死了？怎么死的？”
“走道碰上劫镖的，全死了，就剩我一个。”王九每每想要假装平静的说出来，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语气的哽咽。
“那你倒是怪凄惨，你还有什么打算？”怪人收敛了之前的轻浮语调，轻叹一口气，接着问到。
“去找那帮人。”王九犹豫了一会，说到。
“然后呢？报仇？你打得过吗？”
“不知道。”王九低头叹气道。
“那你又要去哪找？”
“不知道。”王九愣愣的看着熄灭的火堆。
时间过了许久，地上的火堆已经熄灭，只是太阳却越发毒辣了起来。
“你，以后就跟我吧。”那怪人说到。
王九愣了一会，脑子却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敢问爷的名号？”
“你得叫我师爸。”那人说道。
王九抬头，却正好对上师爸半张着的浑浊的眼，默视了许久。
“师爸，我跟你！”王九猛的一个起身，大声道。
“师爸，只是大哥他们的尸骨还未收敛。”
“那我们现在去给让人收拾妥当。”师爸拍拍尘土起身。
“收拾好了，你便和我回蛊城罢。”
这便是九爷和师爸的第一次相遇，那时候的九爷还只是一个“小叫花子”，那时候的师爸性子还是那般不羁放纵，那时候的我还是个还在咿呀学语的孩童，我们的相遇，或许是命，又或是缘;每每回忆起往事，我便是一阵唏嘘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