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阎罗殿,相关人员都在,影影绰绰站着一大群人,绝大多数是生魂。
前任土地,前任山神,一群美貌的蓝衣少年,一个陌生的美貌女子,还有些气度威严的男人……
牛头马面押着的,是穿着冰蓝色长裙的臭蛇。
她带着镣铐,缓缓走进殿来。
这其中,两个穿紫绶朝服的中年男人特别引人注目,他们大腹便便,一脸威仪,满脸怨恨地瞪着臭蛇。
臭蛇神情冷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心里愤愤不平,姬清玄实在婆婆妈妈,这条臭蛇害人害己,就该当场将她劈得魂飞魄散,还审什么?
那些生魂们看到臭蛇,都忍不住勃然大怒,个个情绪激动,七嘴八舌开口大骂,喧哗之声越来越大,简直震耳欲聋。如果不是鬼差阻挡着,他们真是恨不得冲上前,将她活撕了。
“这位姑娘,本官和你素未平生,究竟何怨何仇?你将本官割下头颅,使我死无全尸?”一个气质高贵的中年男子不怒自威,狠狠瞪着臭蛇。
“你这个贱人,老子怎么惹你了?”
“你这个****的妖怪,下贱无耻!”
……
“肃静!”阎君怒呵道,惊堂木狠狠一拍,鬼差们上前,将那些情绪激动的生魂压制住。
威严的阎君啰啰嗦嗦说了一通废话,宣布臭蛇的滔天罪恶,臭蛇却一言不发,看都不看阎罗一眼。
阎君发现自己虽然正义凛然,威风八面,却唱了半天独角戏,根本没有人搭理他。他脸上显然挂不住,大怒,在一面巨大的铜镜上一指,怒道:“白蛇,你不承认也没有用,看看你罪恶的一生吧,犯了多少天条!”
铜镜里,深夜,墨蓝的天空下,银装素裹的建邺城带着一些微蓝。
也许是世道不好,香火钱少,法华寺里,一片黑暗。“吱呀”一声,大殿的侧门打开。一个小沙弥打着哈欠,提着一盏风灯,来给长明灯添油。巨大的金漆神像宝相尊严,带着慈悲,默默俯览众生。
朦朦胧胧的风灯有昏黄的烛光,佛像的脚下,有一匹白布被随意卷曲放在佛的脚下。艰难岁月,是谁的供奉这样随意?
小沙弥提着风灯一照,那“白布”却猛窜了一下,一双铜灯大小的眼睛在黑暗中张开,发出绿莹莹的幽暗光芒。
“啊!”小沙弥大喊一声,风灯落地。一群和尚拿着法杖、法刀满寺里追逐逃亡的白蛇。
风卷起轻薄的雪花,地上一片银白,白色的大蛇游荡在白雪中,行迹并不明显。现在是冬天,哪里来的雷?哪里来的大蛇?
蛇是冷血动物,冬天是要冬眠的,爬在白雪之中的感觉大约很不好受吧,果然那大蛇爬得越来越慢,就快就地睡着了。
有隐隐约约的雷声,从天边传来。
那蛇勉强眨了眨眼,努力往前爬去。
我忽然明白了,这是臭蛇,她修炼了两千年,第一道雷霆天劫要来了!熬过去,她就是大妖怪了,熬不过去嘛,重者魂飞魄散,轻者法力全失。她冒着大险趴在佛像的脚下,是希望雷神和金光圣母看佛主面子,劈她时投鼠忌器劈轻一点,也许就熬过去了。
这招不错,我学到了,以后也许用得上!待我过天劫时,我一定找个雷神和金光圣母都不敢得罪的金仙或者罗汉,牢牢抱住他的大腿,看雷神还敢劈我不?
抱住佛腿不放松,那个雷神敢劈我?
乌云浓浓翻滚,恍若天就要塌了下来。昏暗的天地间,有一处偏殿却有一些若有若无的红光。我认得那红光,我娘曾经专门教我辨识过,这是时运枉的象征,不是下凡渡劫的星君就是将来能当大官的,总之,要离他们远点。这些家伙往往投胎成将星,杀伤力极大不说,你杀他是大罪,会被天罚;他杀你算杀动物,什么罪也没有。
臭蛇却爬了进去,半明不灭的烛光下,有金冠的公子托着腮,桌上有一本书。那公子闭着眼,如金漆神像一般端正的一张脸,烛光映着他的侧脸,高高的鼻梁骨,如苍茫的青山起伏。
烛光湮灭,一片黑暗,臭蛇静静缠在他的脚下。天意难测,或者是天意故意捉弄。我猜,那偏殿里,应该就是陆云涛了。要是他此刻醒来,往脚下一看,看到花盆一般粗的白蟒,想必是极惊喜的。
雷声越来越震耳,回响在这古老的兰若里,仿佛雷神愤怒嘶吼,仿佛电母在威严施法,天空变得昏暗无比,有闪电在天空撕扯,划过天际,撕破了天幕。
“噼啪!”一声炸雷响起,臭蛇缠着陆云涛的双腿,那陆云涛被雷声惊醒。
电光闪闪,陆云涛一低头,看见煞白的一张瓜子脸,一个女孩跪在地上,两只胳膊静静地抱着他的腿,一双眼睛泪水汪汪看着他。
“你是谁?不知廉耻。”陆云涛试图挣扎,却生性谨慎,先把话问清楚再说。
“公子,不要惊慌。奴家本是良家女子,那法华寺有妖僧,不尊法纪,私下强抢奴家而来。现在妖僧正在搜查,奴家私逃至此,愿公子庇护。”
陆云涛半信半疑,淡漠的脸上有薄薄怒气:“还有这种事情?你不要怕,我和你对质去。”
女孩声音一片里惊慌,脸上泪珠连连,柔柔劝道:“公子,你势单力薄一个人在庙里,看破妖僧丑事。说不一定妖僧连你也杀了灭口。然后推说失踪了,那奴家岂不是害了你?”
陆云涛指着帘幕:“那你躲那边去,我庇护你就是。男女授受不亲。”
她依然抱着他的腿,声音细微婉转:“奴家自小怕雷,无法控制,这惊雷实在可怕,万一奴家尖声惊叫,引来妖僧就不好了。”
北风猎猎如刀,在窗外呼啸。油灯燃起,几案上的兽形香炉里轻烟缭绕。陆云涛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腿上搭着一件黑貂裘,拿起一本《春秋》。臭蛇隐藏在黑貂裘中,缠着他的腿,得到一些凡人体温的暖意,勉强对抗着自然的寒意。
她仰着头,在黑貂裘的边缘,偷偷看陆云涛方正坚毅的面孔。陆云涛脸色庄重,正在看书。有淡淡的红光盘旋在他头顶,如高高在上的神像,双眸炯炯,带着一点慈悲,一些正气。
臭蛇今天晚上,本意是找一座神像避难的;她也果然找了一座神像,流光飞影之中,陆云涛就如九天坠下的金身罗汉一般,端正肃穆,仰之弥高。
恍恍惚惚,远处似乎有诵经声。
.。。般若诸佛,世尊地藏,般若巴嘛空..。
煌煌天雷,从天而降。穿过云层,穿过房顶,电光火石之间,劈在书桌之上,劈在地面上。房顶裂开,落下一些石块,烟尘滚滚;书桌四分五裂,炸裂开来,地上裂开一个深沟,飞沙走石。
窗户被震得猛地打开,疾风从窗户外吹进,将红烛扑灭。臭蛇全身颤抖,微微咬着嘴唇,紧紧攀附在陆云涛的腿上,压抑的呜呜咽咽之声细细微微,如游丝一般断断续续。
有僧人连连敲门:“陆公子,出什么事了?可有什么异常?”
屋子被劈成这样了,书桌都光荣殉职了,读书郎还坐着读书,这不开玩笑吗?
陆云涛迅速遵下身,沉着冷静在臭蛇的耳边低语:“跟我来。”
一床锦被将臭蛇裹得严严实实,陆云涛就要去开门,臭蛇牢牢攀着他的手,摇着头,满脸是纵横的泪痕。她害怕陆云涛离开她,将她交给和尚,也害怕天雷就此劈下。
电光一闪而过,照亮了他们彼此的脸庞,小脸煞白,乌黑的大眼睛泪光莹莹,充满着惶恐。
陆云涛冷峻的眼神怔了怔,沉吟片刻,翻身上了卧榻,身子躺得僵直。他对着门外,威严喊道:“谁啊,扰人清梦,天大的事情明儿再说!”
门外的僧人吵吵嚷嚷半天,碍于陆公子的滔天权势,又陆陆续续散开。天雷却滚滚无休,轰轰隆隆,翻滚在天际。蛇在冬天,本来就昏昏思睡,又惊又吓了半晚上,她的双眸慢慢闭合起来,本能地向温暖的地方靠。陆云涛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她,她却再缠上去,靠在他的臂弯上。
他星眸中带着警惕,身子微微后挪避让,她却再缓缓贴上去,如一缕柔柔的情丝,软软地缠着。
她的声音细细弱弱,又缠缠绵绵,哀求道:“公子,奴家怕雷。”
他的双眸闭合,眉头微微蹙着,身体躺得直直的,如青石板一块,冰冷而僵硬,却没有再推开她:“你为什么这么冷?病了吗?”
她的意识糊里糊涂,在半睡半醒之间往他贴去,回答也飘飘渺渺:“大约雪地里逃生,受了一点风寒。”
半梦半醒之间,半空中一声巨雷炸响,第二道天雷劈下。陆云涛微微一侧身,她的神思从迷糊中惊醒,身子像是风中飘零的柳树条惊慌抖动,费劲地贴着陆云涛。陆云涛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她就像藤蔓缠上大树,手臂柔柔痴缠着陆云涛的腰身,全身蜷缩在陆云涛的臂弯下。
他呼吸声有一丝丝凌乱,就在她的耳边。
时间万物都静止了,她唇角有隐隐笑意,沉沉睡着了。
阵阵天雷终于平息,雪也停了,有明亮的月光从破烂的屋顶斜斜地射进来。
陆公子是时运枉的人,阳气也足,他的身子暖洋洋的。她得到了他体温的温暖,终于摆脱了那昏沉沉冬眠的欲望。那明亮的月光扫过卧榻,将她从睡眠之中醒来。
银白的月华洒在陆公子的脸上,星目紧闭,长长的眼睫毛,鼻梁高耸,下巴刚毅,像玉石雕像一般俊美无匹;他的头顶笼罩着隐隐约约的红光,神情端方肃然,如罗汉降世一般威严而慈悲。
“你一定是星君降世,我还是离你远点罢。”她看着他,喃喃低语。
但是她没有移开眼,她的头枕在他的臂弯上,依然痴痴看着他。
雪过天晴,陆云涛醒来时,女郎已经不在了。
如幻梦一场,只是屋里,多了三个深深的坑。和尚们终于进了陆公子的厢房,告诉了陆公子昨日有大蛇在寺院逃窜,陆公子可见到异常没有。
陆公子的脸白了白,却微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