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们都不去?”
电闪雷鸣中,暴雨下,浑身早已湿透的钟应氏再问。
人们终于无法回避。
“因为……应瞎子。”不知是谁呢喃着。
“应瞎子?”
“是。”更多的呢喃声响起来:“应瞎子说,水火同现,灾厄不远。现在就是水火同现。谁也不能接近那里,否则,灾厄就会降临!”
“就是这样?”
“是。”
“谁也不想让灾厄降临——不管那是什么样的灾厄。你们的顾虑,可以理解。然而,钟鸣谷应四大家,你们是钟家!”
“是、是……。如果别人说的,倒也罢了,但它……”
“但它是只泄两次天机,泄一次瞎一眼的应瞎子说的,所以,你们才不得不信?”
“对。可这次,他说完了,也就昏迷着,再没醒。”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昨天吃罢晌午饭。”
*********
雨,越下越大,谷底的那团火焰,却燃烧更旺,蓝蓝的火苗,在暴雨下闪烁,映得谷底也是一片诡异的蓝绿色。
水,已经淹没了包裹的底部。流水哗拉拉做响,不时有碎石滚落,滚入溪流。包裹,有随时被冲走危险。事情终于弄清,却竟如此简单。
“我不怕灾厄!”钟应氏笑了,“我这一生,灾难已经够多!再可怕灾难,也吓不倒我!但是——”
她转身,冷历的目光扫射一众羞愧的长老们,“失情崖,我族重地!它是我钟家历祖历宗埋骨处!谁来这里做什么?留下一个包裹又是为什么?谁敢保证,灾难不是由这个留下包裹的人所带来?!”
暴雨实在太大,尽管躲在雨伞下,人们的衣衫仍然还是近乎于湿透。或许就是因此吧,每个人,似乎都在瑟瑟发抖。
钟应氏笑。
“好,既然没人肯去,我去!”
“我年纪的确大了点,但正因我年纪已经够大,所以我不在乎死亡!不怕什么灾厄!”
“我只希望——你们钟家的,不要到了我这年纪,才学会勇气!才学会胆量!”
火,在雨中燃烧。钟应氏一步步接近了那团诡异的兰色火焰。激流,令她站立不稳。她那枯瘦的身躯,在这齐腰伸的水中便如狂风中挣扎的落叶。但她一定要得到那包裹。
——钟家的列祖列宗们……
她终于,还是,滑倒了。
——水很深。透明的水中,燃烧着兰色的火焰,那,就是灾难吗?
——有什么正在死去,却有另一种东西,正在复生。
兰色的火焰包围了她。天际,一道如刀的闪电。电光晦明中,人们看到,钟应氏终于抓住了包裹。那是个青布包裹,已经湿透。包裹很重,她拖起包裹,转身。包裹被她带入水中。水的浮力使包裹变轻,但激流却因包裹的拖累,使她更难站稳。
火光熊熊,钟应氏眼中忽然射出凌厉、痛苦、惊诧、绝望的光芒!因她已经看清,这个由她亲手拿起的,在激流中的包裹的打结方式、包裹的束扎特征。
也看到了,包裹中露出的一丝寒光,以及,那寒光中隐约的图纹。
她已猜到,包裹的主人是谁——她的长孙,钟飞杰!这包裹竟是她站在村口整整等了八天的长孙,钟飞杰——所携带的!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假如就是真的呢?假如他的长孙竟敢冒天大不讳试图偷入家族重地失情崖呢?
不。假如是偷入,为何单单留下这只包裹?
就在此时,水中,突然产生一股莫大的拉力,仿佛要拉走包裹。她没有任何犹豫,纂紧手中的包裹。
激流的力量,几乎要拉断她的手。
但她坚持着,踉跄着,绝不松手!
水流猛的一个旋涡,她踉跄着,滑倒。
激流立刻把她瘦弱的身体向下游冲去。
她挣扎着,想抓住什么。
谷底的岩石划破她的衣衫,划破她的手,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拼命抓紧了手中的包裹。
兰色的火焰追逐着她,包围了她。她的手终于抓住一方岩石,终于连同手中的包裹,甩在露出激流的岩石上。她终于抱紧这尖利的岩石,而她的身躯,也在这熊熊燃烧的兰色火焰中缓慢而坚定地站稳、站定!
但是在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幕幕飞快闪动的景象。
她一惊,立刻集中全部注意力。
这里是家族重地失情崖。历来唯有埋骨之时能够开启,唯有出任族长者能够面壁而思。她不是族长。但她的丈夫是族长,她的儿子是族长,她的长孙也在本次大选中有可能成为族长。因此,有关于失情涯的某些隐秘,对她而言,并不算一无所知。
她却从未想过,她竟然也能受到启迪!
家族重地,究竟想告诉她什么?
血,由她身上流出,融进水中。
红色的水,向下游奔流。
她难以置信看到:青布包裹中那乍现的寒光自包裹中滑出;缓慢,但却不容抗拒地,滑进她腹内。
然而,在那贯入腹中的“寒光”的深处,在那清澈冰冷的光的核心,在那光的彼方,却正有一幕幕异样清晰的景象在变换不休。
那是未来。
那样真实,那般残酷。
而她,却惟有难以置信地看着、看着。
然后,她喊出一个字。
一个穿越了冥冥时空、百世千生无尽轮回的字:
──不──呜──呜──呜──!
*********
轰隆隆的雷声炸在人们耳边,大雨磅礴遮掩了人们视线。
在这样的大雨之夜,人们甚至听不到身边的人竭尽全力的呼喊声,甚至看不到五步外的人的形状。
但是,所有人都清晰听到钟应氏那声充满惊惧、充满难以置信的呼叫;所有人也都异常清晰看到了在谷底苦苦挣扎于兰色火焰中的钟应氏的,凄惨表情。
闪电一道接一道,响雷一声接一声,那声哀宛凄楚惊恐惧怕疯狂绝望的“不”字,仍在天宇间回响。
钟应氏挣扎着的身躯依然在谷底的水中燃烧着的兰色火焰中挣扎,她的表情仍充满了惊恐和惧怕,以及一种濒临疯狂的绝望。
可是,没有人冲出去、冲下去。
没有人想到,要下去救她。
一声声惊雷仿佛就响在头上,一道道闪电仿佛就劈在面前,一个磨盘大巨石从崖边滚下去,滚向兰色火焰中挣扎着的钟应氏的方向。
无字辈的七长老钟无欢忽然瘫软在地上。
紧接着,一个个长老都瘫软下去,一个个跪倒在雨中。
只有无字辈三长老钟无能,依然在屹立。
他那空洞的眼眸深处,也忽然就射出了凌厉的锋芒。
因他终于看到:他想看到的/他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