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条彼端,月色下,那面容冰冷少女,也正淡淡望着青石条另一端的龙五。当她听到龙五审视良久后所发出这极为慎重询问,终于面现宽慰与赞赏之色:
“这当然就是我族之地。之所以你感觉处于两个世界交叉带,那只因为,若非我族之人,却是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的。”
“你族?你族是……家族?氏族?民族?种族?”龙五道:“这已绝非寻常玄学所能解释。它就像我们科学时代所提到的时空!眼下情形究竟是因此地变为灵界导致?又或它本就是你们的什么族的很奇异特征?还有,你族谁是族长?为谁而战?”
少女肃然道:“我族自是人类中一族,一个奇异的族。可以称为家族吧。乃是人类文明里,非同于显在族别的书写历史,而是,总在影响和拨动历史却又绝不会公开出现的【奇异一族】诸多族别中一个,名曰:情族。”
“奇异一族?何谓奇异一族?”
“如情族这样极为特殊族别的多种多类族群之统称,就叫奇异一族。它潜藏于普通人群之间,不予公开露面前,谁也无法确定谁是哪一族,甚至,未觉醒前,也不会了悟自己真实身份。历史非由他们书写,但必定时刻被他们所影响和引导。”
“情族?感情的情吗?”
“对。”
“有何说法?”
“天地无情人有情。但凡能被归于人类者,莫不受情族影响。这是一个古老而神秘,从不为公众所知族别。并和所有奇异一族族员一样,远在人类刚诞生混沌洪荒时期便已先天而生。他们世世代代,肩负各自神圣使命,在自身族别规则制约下,行使责任,监护人类的繁衍生息,引导人类文明理性健康发展。在这世界,自符文历出现,大宋王朝进阶为最高文明宋符咒人类文明体系后,情族便蛰伏下来。待得宋符咒文明体系发展得越来越完善,情族便逐渐没落。”
说到这里,少女谓然而叹:“也不单宋符咒文明体系,大宇宙内,任何一类文明体系发展到至高阶段,奇异一族族员们都会随之没落。此也大势所趋。至于情族,通常在较晚阶段方会彻底没落,究其原因便是,唯文明梯度抵达至高阶段,人类方向非人类模式发展。彼时,天地无情人有情,既然逐渐都是非人类了,自也无须情族继续存在。”
龙五淡定一笑:“这说法已非玄学,可称哲学。”顿顿补充:“文青一般的哲学,糊弄热血青年,足矣。”
假设在他的人生生涯里,未曾经历那些深深惨痛,未曾被命运之手始终戏弄,或许,以他当今这种愤世嫉俗年纪,听了少女上述这些话,也会大生正义之心,恨不得自己便是奇异一族中的一员,恨不得自己也是情族中人。
然则,生活的困苦,父母相继而亡,他一项项发明创造分明远超时代科技,却始终被那张藏在背后的大网换个名目提前注册后,再给他安上一个山寨、虚假申报,甚至盗窃、抄袭之罪名……
比之于那些断手残脚等等更不幸者,他的人生,当然还不能称为最黑暗。
可是,他的愤怒,早过了怒吼也只会引来一片耻笑的最无谓时代。他已学晓了何谓生活的悲哀。
在此情况下,你和我大谈特谈什么宇宙、文明、人类,崇高的肩负神圣使命但必须隐于幕后……呵。那得该有多么苍白。你以为,我还是那幻想自己要拯救世界的七八岁小男孩儿?
少女却似完全听不懂龙五满满的讥讽。
她继续肃然道:“只是,当人类文明渐趋鼎盛,便有正常发展和非正常发展两类。这里却是抛弃型的非正常发展。在此发展模式下,文明梯度一旦到了进军宇宙程度,一经发现大宇宙的广漠璀璨,便会当下抛却始发之地。”
她叹息一声:“际此,随着抛弃屡屡发生,文明之发展进入畸形。邪恶充斥了被舍弃者心灵深处,后续繁衍者不再有情、不再信情,只迷恋于杀戮、争斗、私欲,津津乐道于如何内耗,如何扼杀一类类即将产生突变的文明形式。到得这一轮的近万年来文明轮回,继宋符咒进阶大星际时代之后,周司空九鼎飞天也跨入至高文明体系内。便那时起,限于一些尚且无法洞悉原因,两千年来,竟连我族中人也已浑然忘却了,世间竟还有着一个‘情族’。直至……那一年。”
她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愤怒。
“那一年,族中出了兄弟二人,在即将接任族长之职时突然出手,袭杀家族中一位饱受尊敬老人。这老人,二十丧夫,四十丧子,六十卧病在床——但这兄弟二人,却是那位饱受尊重、一生不幸的老人的至亲孙儿。”
她的泪水缓缓滑落:“老人卧床十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一生从未有过片刻欢愉日子,最后竟被两个孙儿一举灭杀,就连死后,也不得保留尸身,被狼子点燃一把熊熊烈火,连骨灰,也未留下。”
她拭去泪水:“这且不说,此兄弟二人竟连施暴行,面对全村人愤怒指责,毫不脸红宣称既身为本族当代代族长,当然有权决定族内任何事。随之,又运用不知由何学到邪恶本领,将村里四十以上及卧病在床者悉数绞杀且放火毁其尸身!”
少女仰首,泪水再度滑落。
平息心情稍许,继续道:
“暴行震惊苍天,六月起飞雪,午夜升骄阳。族人自此纷纷觉醒,情族身份为众所知。家族长老尽聚一堂,为对抗暴行,决计颁布追杀令,启开‘痴情锁’,进入‘失情涯’,学习和掌握情族技能追杀他兄弟。岂料,此二人竟预卜家族行动提前反扑,灭杀所有有可能成为斗士、战士、勇士、力士者,并设下禁制,使得我族‘失情涯’陷落,引发一场山炸地裂之祸,自此村不复村,族不复族。”
她再度伸手拭去泪水,面露微微喜意。
“可是,于此劫难日,我族因全族觉醒之故,纷纷由世界各地迅速赶来。受追杀令之命追杀他兄弟二人,不知付出多大代价,终于完成任务。彼时,我族已尽丧精锐。”
摇摇头,她长叹:
“惜乎事后方知,追杀令仅杀其弟,其兄却凭借其弟保护,天涯亡命而去。并于最后关头,其弟为阻我族追杀,竟以‘死志’布下‘天网’,凝聚灵魂,以一种不知名怪病使得我族成员纷纷死去。这一切,均发生于短短三个月。由是,整个情族已仅余一名婴儿,世世代代,再无后续之力。”
她望向龙五,定定的望着:
“那婴儿,便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