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鸦雀无声。
假如这是一场戏,这就是精彩之处了。
原以为钟无能会变成青岩宗的宗主。
岂知,时辰到了,所有人都看到钟应氏那入天一支谁都没来时,才在突然之间,意识到当钟应氏不在场,入云一支赫然变成票数上的最大可能。
钟无能犹豫了再犹豫,终于下定决心击桌,大家也都看到入云一支唯一有可能竞选的钟无益瞑目抱胸一派绝不参选态度……岂知,击桌有两声,被截了胡的钟无能竟在大家都没意识到谁在截胡之前,就瞪向了截胡的钟无欢。
然后,最戏剧化就是,既然是钟无欢当宗主,竟然就连入地一支里,也没有一个人有意见……以至于钟无能瞪着钟无欢良久,当其突然想到因何如此时,也就只能,干脆利落的认输。
因其倘若不认输,那就是逼着入云一支把钟无益拿出。
届时,在票数上,有着王郎中这个可以一票否决的掌灯人……最关键是王郎中这个三百里大山医术最高的潜在身份,都摆明了车马进行竞争了,无关人员,谁还会站在必败无疑的入地一支钟无能身后?
那就纯属自取其辱了。
截胡的钟无欢,竟然这就理所当然截胡成功。
这场戏,又一次出人意料的翻盘。
掌灯人王郎中,竟然没有站在入云一支的立场上?
鸦雀无声中,王郎中一指钟应氏应该在的位置上的油灯,“其二,虎踞席上灯火未灭,大娘桌案上的油灯,没有人代为吹灭;而我,也还尚未熄灯。这在规制上说,那就是大选并未正式通过。”
说着,再一指自己掌中的权灯。
轰然一片,再无法压抑。
这是事实,然而却又是,大家都本能的,忽略了的事实。
不说出来,那当然无妨,这是被忽略了的也应该本能的很有默契的保持沉默的进行忽略。
但只要说了出来,那就是规制。
王郎中再度接道:“其三,七长老无欢未曾立誓,便已走出,且已抵达了虎踞席位,不吹灯,便欲入座。‘五约三备’,即使按特例免除了我这个外姓长老的灭灯权或取消了大娘、钟飞杰的议事资格,我们也应当先查看,他是否留下了特殊印记,以及详细说出,他的三件特殊贡献。否则,选而无效,被选者,只可自缢,以谢宗族先人。——为钟家名誉和长老的身份,我建议,暂停。”
然后,向钟无能一拱手,朗声:“请第一长老,主持议会。”
言罢。
安然落座。
唏嘘声再起,一时间,众人无不注目于历次议会从不发言,几乎早被淡忘了还是钟家岗长老身份的王郎中,目中均有惊讶之色。
而王郎中的这番话,无疑是拯救了钟氏家族,因此,诸多长老无不以赞叹目光望着王郎中,同时,也望向钟凤。
门图的奇迹,既然能把王郎中所在权灯席变得在众人眼里就仿佛和虎踞席几近对面,自然也就能把葫芦身所在钟入云端坐着的耆首席、葫芦腰所在诸位峰主席、葫芦身所在三五祭酒席,都给放到一个“大视角”内。
人们发现,钟凤依然呆呆坐着,仿佛神智已失,既不为王郎中站起来发言而惊讶,也不为他这番话而赞赏,就仿佛,方才王郎中什么也没有说过。
而这个时候,钟无欢瘫软在地,从地上爬起来以免丢脸的心思全没了。
他也当下想起掌灯人发言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相关描述,因而不再惊骇于因何隔了这么远,就仿佛在对面,何况此时,整体视角上,虎踞席、长老席、耆首席、峰主席、祭酒席、权灯席,都似远似近的就在一处,彼此可以清洗听闻对方声音,见到对方席位,同时每个人也都晓得,假设有台上台下之别,这些席位当今都在众目睽睽的“台上”。
既在台上,当然就得注意自己的形象。
此时此刻,他只恨极了自己的无用。恨极了自己的自做聪明,恨极了自己只想当族长,却忘记了这些早已经不会背了的条约。
他瘫软在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无边的恨意,也终于涌现——现在,他终于知道钟无能为什么会吹灯,任他走到这里!
原来,钟无能竟等着他自以为当了宗主的刹那,摆出“五约三备”,迫他自杀!
并且由此一来,入云一支,当然也就颜面全失,修要再想宗主大选一事。
而经此一败,王郎中能不能再活十年?他老爹钟入云,能不能再活十年?意识到钟凤的地位已然很是微妙之后,入地一支,岂可毫无动向?不到燃灯大选,入云一支如今好不容易机缘巧合下凑出来的声望最隆,就会优势尽丧,届时,哪里还有谁能阻挡了入地一支当选族长?
——好!既如此,就莫要怪我!
恨意,充斥于钟无欢的心中。
在这对钟无能无端的恨意中,(奇特的是,他居然一点也不恨王郎中,一点也没考虑会有‘王郎中不站出来指出问题,钟家对他的宗主也就不再质疑’的这种可能性。)钟无欢居然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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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最该兴奋的钟无能,却毫无反应,依然是,惯有的两种表情之一,一副空茫的神情。
但紧挨钟无欢桌案的钟无益探头向钟无欢的桌案看了一眼,却淡淡说道:“有印记。是老七的,血指印。”
局势突变。
钟无欢呆了一呆后,下意识看看自己的手掌。
他这才发现,他左手的食指已破,然后他才想起,他那个桌案上的桌面上,有毛刺,想是方才不留神,挂破了食指。
但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够否认,这也是种印记的遗留方式!
胆怯之心,顿时一扫而空。
钟无欢举起自己的手,沉声道:“五哥说的不错。血指印,旁人或可有血,却绝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指印!”
他目光炯炯看着众人。
一直到此刻,当他站在了“族长”位置这个地方看向众人时,才立刻有种,无法抑制的权威欲望。
而他那一贯的愁眉苦脸,此刻看来,也仿佛是在悲天悯人一般,隐具无尚的,饱含大慈大悲的智慧与悲锵。
他缓声说道:“立誓之条约,亦已有之。同理,是血。须知,无论特殊印记亦或立誓,最终都没有太大区别。我本无心出任本宗宗主,但大错已成,也就只好,站了出来。因此,我的印记就是,血指印。我的立誓,就是血誓!”
顿了一顿:“我以我血立了誓,我以我指立了印。此言尽此,还有什么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