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天秘殿,全靠桌前油灯和两壁长明灯映亮视野。
它原本并不完全规整,只能说是大体像葫芦。
但经由两壁长明灯的刻意设置,就变了。
虎踞席和权灯席,就是一条中轴线上两个端点。
在此为分界线,葫芦口区域和葫芦腰区域,都能被严格的分为恰好相等两片。葫芦身和葫芦腹在长明灯内的部分,也完全对称。
隔了足足十五丈距离,尽管谁也不可能看清谁,然而,三长老钟无能,还是在这一瞬间回头中,就和端坐于葫芦腹最外围的王郎中,视线相触。
地形错觉缘故,望向对方时,都觉自己居高临下。
彼此视线,一触即分。
同一刹,仿佛有所觉,无非无益、无惧无欢,俱都侧首回望。
有着漫长名称“悲情赋、十二宗、失情伤情又锁情;葫芦腰、刀导道、慈情为枷恩情铐。”的葫芦腰处——这壶天殿真正的圆心区域,八宗三望一十四人,俱都左顾右盼:先看了葫芦口钟无能一眼的,立刻再侧首看王郎中;先看了葫芦腹王郎中一眼的,俱都再侧首看钟无能。
死寂亦似的诡异气氛,忽然间,便充斥了整座壶天殿。
“青岩大选,拟竞争宗主者,击桌……”雅雀无声中,钟无能说罢主持者该说的话,扬起手掌,下意识间,习惯成自然的向空无一人的虎踞席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罢,脑中轰然而响,方才所见王郎中那根本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形象,竟然陡就扩大到极限。
灯火伸缩,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击落。
大娘(钟应氏)没有来!
嗯,时辰到了,但大娘竟然还没有坐在那里。
不不不原本就是趁她不可能坐在那里时才有今天的这次大选。
然而,为何想象和实际,竟会截然不同?
怎会如此的,不适应?
我究竟在畏惧什么?
王郎中!
懵懵懂懂中,钟无能终于发现,自己停留在半空的手,正在发颤。
脑海一片清明。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关键——钟应氏没有来!
正因钟应氏没有来,一切都发生了不可测变化——这是之前,根本未曾想过的问题。
——钟应氏不在,早已当了多年名义耆首的钟入云,就此成为名正言顺的耆首,一言而决耆老团。
——钟应氏不在,就没有人能够压住其余二山六冈三望,这些人就不会习惯性的遵从于任何发自于钟应氏口中的意见甚至仅仅是个眼色。那就意味着,他们都会有自己的思想。都会做出只属于其自己内心深处的相应权衡。
——但钟凤却是一贯以来的三五祭酒的核心人员,这次依然不例外。而钟凤,却是钟入云的女儿。当钟应氏不在,钟家岗的长老群,同样失去了习惯性的盲从心理,若非一片混乱,就是继续盲从于又一个核心,而这核心,却变成了钟凤!
——还有王郎中!
——权灯的执掌者,灭灯大选最关键的掌灯人!
——而王郎中,却是钟凤的丈夫,同样也是入云一支的!
——不对!还有“审时度势”钟无欢!就是这个老七,发起了本次大选并最终成功凑成!
一股寒意凛然而起。
值此一瞬,钟无能忽就意识到,却原来,正因钟应氏不在场,48年来总是坐在虎踞席上的钟应氏没有虎踞而坐,转眼,竟变成入云一支当下拥有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相应资格!
他入地一支的人丁兴旺势力强大,在会议期间这种场合,竟然毫无一点优势!
死寂。
一片死寂中,八宗宗主和三望六堂十四人,俱都下意识间转头望向掌灯人所在方向。
能成一宗之主,没有脑残。
就在钟无能大梦初醒忽想起究竟不妙在何处之同时,他们也都意识到,之前总以为钟无能是唯一击桌人的灭灯大选,竟在钟应氏一家没人到场情况下,戏剧性发生最大变化。
族长系硕果仅存的钟入云,执掌耆老团多年却一向都是傀儡。但现在,操作傀儡的手不在了,傀儡就当下拥有早该获得的全部权力!
“三五祭酒”里的钟凤,不知不觉间早已变成钟家岗区域习惯性核心,当最大的习惯性核心钟应氏不在,她也一跃而成,又一个习惯!
最重要还有王郎中。
三百里大山,医术最高。
别人的面子看不看,到了宗主堂望这一级,什么也没自己的身体重要!能活着,能健康,就有一切!
然而王郎中却……哈,招到了入云家!
死寂。
一片死寂中,钟无欢忽然激动起来。
钟无欢发誓,在此之前,他所做一切,都是审时度势养成的习惯!
他知道入天一支已经完了,接下来,就是入地一支接了族长系。
但入地一支,人丁兴旺,仅其不争气未能进入长老团的无字辈嫡系亲兄弟,就还有好几个,一旦钟无能当了族长,他肯定就是第一个被取代者。
如何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继续保留五大长老身份——那当然就得想尽一切办法。
然而何等功劳能够超越促成?
所以,他才不惜一切,必须促成这起提前大选。
至于本次大选后入天一支的飞杰隐患……那娃子能回来,早就回来了!
大雨夜,大娘钟应氏一倒不起,只带回一只青布包裹——尽管至今那包裹也原封不动没被打开,并且无能无非无益无惧也保持默契绝不提打开包裹这件事儿,然五个人都暗暗知晓,钟家的人,打包裹方式各有小特征,就特征上说,那青布包裹就是钟飞杰的!
到五大长老这一级别,他们更暗暗晓得,登抄谷是个多么神奇地方,大愚山三山六冈乃至后山七谷十八岭,地下水道不但暗暗相通,并且机缘巧合下,都能把一些物品在登抄谷这里浮出。
若非如此,青岩山纵有始祖峰之秘、祖祠之谜、失情涯之谜……,也不可能始终坐牢族长系。
走山路哪有不失足?
包裹都丢了又那么多天不见人,不必问,闲了在大愚山各个有关所在转一转,运气好没被野狼吃净,就能找到残余尸骨!
假设钟飞杰都死了,钟飞雄今年才多大?更不必说!
就是这最大凭藉,他甘愿冒着钟飞杰钟飞雄还能回来的最大危险,也要把未来的一切都押上去,赌了!
所谓审时度势,一是因为他天然就有敏锐直觉,能够趋吉避凶。
另一就是,他太弱,只能用脑子啊!
然而现在,他忽然意识到,他所作一切,未必是给钟无能创造条件!
他侧首,望向了自己的兄长,五长老钟无益。入云一支里,他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