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稍稍沉寂,应瞎子盘膝而坐,以一种十分含糊而微弱的声音道:“两位连夜赶来,不辞辛苦,定有要事。这位是钟家村的王郎中,不是外人,有事,但说无妨。”
老者客套一声,向房间中移了两步,面对应瞎子,“无事焉敢劳烦。今日前来,是为犬子婚姻大事。”
又转对王郎中道:“还有事烦劳尊驾,稍许后,尚须专请,望略等。”
王郎中点头:“客气了。郎中当尽力为之。”
老者微笑:“如此便先谢了。”
两人对话之时,应瞎子左手点颤,等两人对答完毕,应瞎子面对老者道:“寒室简陋,贵客前来竟未备椅子,只好烦请两位屈尊而站。”
老者哈哈一笑:“庄稼人,站惯了。坐什么。”
应瞎子道:“二位一乘轿一骑马,这一夜赶路,尊驾乘轿虽无妨,轿夫却也累了,不知可曾安顿他们休息?”
王郎中凛然一惊。
那老者本未在意,一见王郎中神色,便知王郎中未曾说过彼此相遇一事,但应瞎子开口便有骑马乘轿之断,对其测算手法登时大为佩服。
赞道:“您老……真是未卜先知呵。这是梅花易数吧?哦,——轿夫已经安顿。”
应瞎子缓缓道:“既如此,您欲知之事已有答案,但请安心便是。”
却未回答采纳了何种测算方式,但这也无形在暗示着,老者所猜“梅花易数”测算手法,并不正确。
老者道:“这个……”
心念电转间也未找出应瞎子采纳了何等算法,只好回转于当下,“虽然很想安心,然答案并未直言,岂可心安?厚颜请教,可否详细或明确一点。”
应瞎子道:“尊徒获胜希望很大,然因心机不深,恐谋术上略于他人,难以达成您最终心愿。”
老者道:“某问婚姻。与获胜何干?”
应瞎子道:“婚姻之事尚早,观主何需隐瞒?”
王郎中恍然而悟,急忙拱手为礼:“原来您是玄女观主?!”
这才醒悟,因何总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堂堂玄女观观主,一旦脱了道袍换了土布衣衫,无怪难辨面目。
千百年来,在这片地域,人们心中整个世界就是这百里大愚山三村一集。
村是钟家村、谷岭村、应村。
集是落花集。
三村六姓,总人口似乎从未超出5万。落花集则百姓杂烩,集镇内常驻数额的人口量,似乎从未少于5万。
大愚山外虽仍有绵延群山,数百村寨,但无论雪山亦或褶皱锋刃,都是天然险途难以通行。之间村寨分分合合,随时有可能因任何原因迁离原址。与之类似,这三村一集却从未改过位置。
故一般而言,即便百里大愚山外,人们也只言这三村一集。
没有人知道大山外是什么。
对于三村的人,即使落花集,也遥远的宛如另一世界。
落花集内常驻人口从未少于5万过,而大愚山外数百村寨的流动人员来来往往,似乎也从未少于10万过。
因此,落花集虽以集镇为名,实则足以为城。
玄女观、济法寺,并为落花集内两大圣地。
通常,“观”是女道修行。玄女观却大异。它初建时为女道修行地,两名女道羽化后就变为男道修行场所,观名未变。多年来玄女观每代观主羽化场面,已使玄女观成为人们心目中的神灵。相较而言,济法寺虽有肉身龛,毕竟多数住持皆为焚化后所留舍利子,哪似玄女观每代观主均可羽化飞天化烟而散能够更加引入瞩目。
是以谁能想到,尊贵的玄女观主,竟也屈尊拜访凡夫俗子也只在用上时才会前来请教的,“命师”应瞎子。
由此而知,晨间邂逅那四名轿夫,自然就是玄女观道长所扮——但玄女观主,又怎会问到“婚姻”大事?
这疑问方自生出,已听应瞎子道:
“观主携令徒前来,本该出门迎接。奈何瞎子身体不适,郎中来了方自昏厥中医醒,如今遍体虚弱,还望见谅。”
玄女观主呵呵笑道:“无妨,无妨。”
此时,应声和钟凤进来。钟凤举着托盘,送来三样素菜,两碗粥,两双筷子。“吃饭了。”招呼一声,把托盘放于大床上,筷子递到应瞎子手中。应瞎子接筷在手,招呼,“来,吃饭。不必在意,观主不是外人。”
王郎中接过钟凤随之递来的筷子:“既如此,我也放肆了。”
玄女观主哈哈而笑,“应当。应当。”
两人匆匆吃罢,钟凤和应声收拾碗筷出了石屋。依然闲闲而站的玄女观主说道:“我原以为这身装束可瞒过很多人,不知命师怎得测算出来?”
这疑问王郎中也很想知晓,当下聚精会神。
应瞎子微笑:“瞎子无目,全凭猜测。换了他人,最多以为你是大户人家,断不可直接测出你二人身份。但瞎子自有瞎子理由。”
玄女观主颔首:“愿闻其详。”
应瞎子道:“其一、山上钟家山下应家,能有何等大户人家?除非后山谷岭村。但谷龄村至此近百里,道路崎岖难行,断不可一日赶到。昨夜既曾暴雨连绵,哪怕雨停才赶路,也有遍地泥泞。两位伞不滴水,衣无潮气,神定气闲,足证必是乘轿或骑马。骑马须有梭衣斗笠,乘轿无须雨伞,可知雨伞仅作装饰,欲掩,反露。”
玄女观主不禁点头,“恩,有理。”
应瞎子道:“乘轿者为观主,骑马者为令徒,此人之常情也。谷岭村人,出门素来不喜多带衣衫,尊徒一路骑马,即使着了梭衣斗笠,也会湿了衣服。但衣无雨气,无蓑衣斗笠独特草木油香,则知,定有半徒换衣之举,由此可知,两位是谷岭村人可能性不大。而除了该村,则只有落花集了。”
玄女观主点点头,“有点……”
显然是,并不完全同意应瞎子这一说法。
应瞎子道:“其二、两位脱俗之气很是明显。今日又是问婚姻忌日,若不得已而寻瞎子,必事先查过黄道吉日或问过其他命师,因此断不可能做出求‘凶’之举。一般问卜者,再穷,所送礼物也须有肉。两位所携尽素油,可知,定系吃斋者。而三村一集,既有钱又吃斋,实是屈指可数也。”
玄女观主道,“谷岭村中,吃斋者不少。”
应瞎子微笑:“三村六姓瞎子不认识的,更少。”
玄女观主惭然:“却未想到。”
应瞎子道:“其三,瞎子眼瞎耳不聋,听过的声音总能记个七七八八。三村六姓有名人物瞎子没见过倒也不多。既是从未听闻,则只能源于集镇。”
玄女观主道:“有理。但大愚山外其他村寨呢?”
应瞎子道:“推敲乃一步步。何必舍近求远?令徒在室内曾进、退、放下跨篮,举步无声。瞎子若非嗅出香味改变还的确不敢肯定。若非小徒提醒,即使肯定了,也怀疑乃因昏迷过久产生错觉。既确定令徒步伐特点,便凭此能继续推断,故而,推定结果便是,二位,一系玄女观观主清一道长,一系令高徒,素有‘老实可欺’之称的,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