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你说了什么?”应瞎子转了话题。
王郎中一奇。对应瞎子这人,虽已多年老友,但始终不信一个算命的真能把什么都“算”出来。再想钟应氏的话,立即道:“没有!她在昏迷中,不可能说话。”
应瞎子诡异地笑,“不对!她说了!”
“没有!”王郎中异常肯定。
应瞎子两手十指齐动,点颤片刻:“她一定说话了,你瞒不了我。”
王郎中淡然,“理由。”
应瞎子道:“其一,我对你很了解;其二,她是我妹子,我对她很了解;其三,我应瞎子眼瞎心不瞎,闻音、听气、辩象、测形,都可断真假,配以‘捕风捉影、镜花水月断象术’,可定万事。”
王郎中道:“没有就是没有。”
应瞎子道:“好,依你个性,既然说了假话就绝不会承认她曾说过话,但若我能测出她大概话意,你是否不再否认?”
王郎中道:“说说看。”
应瞎子道:“大致三个意思。一、她让你连夜赶来找我,越快越好;二、她不让你告诉我,她说过话。”
说着,应瞎子又以那双青刺刺的眼,“望”着王郎中:“我说得,对不对?”
一个命师、一个医师,不觉间已自谈话始便有一场较量。奇异的是,这次较量却由应瞎子主动挑起,仿佛生怕王郎中不相信他的算命术。
王郎中仰头思索片刻,长长地嘘出一口气,仿佛在这思索的片刻里,业已想通并决定了什么。
他微笑:“人称‘足不出户,可断天下’的半仙应瞎子,果然好本领。好!就算前两点都算准,第三呢?”
应瞎子诡异地笑了笑,神色间有种说不出的狡猾与邪恶:“第三点自然最难测算的,只有向你请教方可。”
王郎中静静地等待片刻,既然应瞎子绝不肯再说废话,只好道:“有个疑问。”
应瞎子道:“请说。”
“首先,我必须说明她的病情。”王郎中又仰首沉思着,仿佛在等待,也仿佛在思索,但应瞎子根本不接这个话头,王郎中只好继续说道:“一个人,死即死,活即活。但我对她下的诊断却是已死犹生——这样的诊断,你是否觉得错误?”
应瞎子道:“没有。”
王郎中道:“何解?”
应瞎子道:“其一,本地医术以你为尊;其二,据我所知,你对神秘莫测、早已失传的‘祝由科’,极为精熟。此科以符咒诊治为主,在此‘祝由科’看来,‘已死犹生’断语太过寻常,于此科病例中,即使已死数十栽,骨肉成灰者,也有‘仍活’之断;其三,瞎子的相法亦可得出‘已死犹生’相应结论。”
王郎中道:“既如此,她为何要我连夜找你;为何又不让我告诉你她说过话?既让我连夜找你,则必有要事,但不让我告诉你她说过话,你又如何知道她找你何事?再结合我那断语,这两点是否过于矛盾?”
应瞎子沉默片刻,“看来,你知道的并不少。”
王郎中摇头,“该知道我知道;不该知道,我不知道。”
应瞎子皱眉:“你会的,我会些;但我会的呢?”
王郎中道:“所以,我需要听到你的解释。”
应瞎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靠墙坐好。此刻,他把大部分重量加诸于墙的上面,显然是,感到了无穷的压力。
王郎中再笑:“我要听的是,实话。”
这一笑,居然也大有应瞎子方才笑容的诡异之态。
他们两个,这些看似寻常简单的谈话,果真就是闲闲的唠嗑吗?
久久,思虑结束的应瞎子肃然说道:“既然一定要个解释,那么,能让你满意的只有一种:你,是医师;我,是命师。”
王郎中道:“愿闻其详。”
应瞎子道:“无论医师、命师,都在生死玄关打转。都是阴阳二界沟通者。”
王郎中道:“似乎有道理。”
应瞎子道:“当下钟应氏既徘徊在生死间,则我们自然都有各自方式能够确定她具体境况,也各有各的方法能维持现状,甚或,也有各自方法能妥善而不引人注目的,暗中帮助她。”
王郎中颔首。
若钟应氏昨夜未醒,柳枝接骨后,他就会采纳他身为医师的某种秘法。
医者,药可活人,药可杀人。医者,生死人,肉白骨。医者,金针渡厄,还魂复苏……
然而钟应氏醒了。
无论那是怎么一种醒,既是钟应氏开口并有明确指令,无论如何,他也无法违背。
应瞎子青刺刺的眼睛再度“直视”王郎中:“你,有你的祝由科。而我,也有身为命师者在成为命师后就会逐步祭炼而成的,最后、最佳、最有效的——武器。”
“武器?”王郎中微怔:“命师的武器?”因应瞎子说到“武器”二字时,乃是加重了语气,那当然就意味着,武器,就是武器。摇头道:“据我所知,命师只有盔甲和盾。比如,岁月塔、轮回宫、一善板。否则,那便只能称为手谈,纵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它也不该被叫做武器。”
应瞎子道:“可曾听闻‘死亡宣战书’!”
“这是……?”
王郎中怔了。
应瞎子笑。
是那种极其诡异,令人不寒而栗的笑。
应瞎子也就在此诡异笑容中,幽魂般轻声道:
“向死亡宣战,那是存在于三千大千世界的生灵所必须要面对的现实。是存在者必须要做的事。但死亡宣战书不同。它不是向死神挑战。不是求生。它是死神业已战胜生灵时的表征。它,就是死神。”
“凡看到它的人,将注定了,只能是死亡。”
“然而,作为命师最后、最佳、最有效的武器,它的使用,必须经过一系列繁杂仪式,经过一项项严峻考验。它最终铸成时,也即它的主人一命呜呼时。”
“最简单的命师,能够飞星入命,截脉换命。”
“较高级别命师,能够初悟岁月塔、轮回宫,能够炼制一善板,就此犹如地仙,不虑生死寿限。也有走鼎天系者,能够以劫造劫寻龙点穴,轻而易举灭除一个国度,掀起崭新时代。”
“到了我这种,天机之泄瞎两眼程度,便可祭炼界书。”
“以界膜为书页,所祭炼的界书就成为转换于阴阳二界的灵媒。”
“而后,拿到界书的命师则以死亡铸就一种威力达至极限武器——死亡宣战书’,简称,战书。”
“但它已非泄天机,而是灭天运、斩轮回。因此,它出现时,持有者就会死。这种武器的使用方法,也不再有人知道。”
“它也就成为‘命师’死亡的最终见证。而见到它者,为防范传说变现实,第一件要做并必须要做的也就只能是——毁了它!”
“故而它问世同时也即自身‘死亡’之初。存在与否,也就因此而成最大疑问。”
语毕,应瞎子用他那双青刺刺眼睛又望向王郎中。
他那肮脏到连皱纹都被污垢填平的面上重新布满极为诡异笑容,幽幽而问:“现在,你明白了?”
他的声音,正如来自九幽地狱的孤魂野鬼凄凉的叹息。
王郎中毛骨悚然之同时,一丝丝冷意,慢慢地,涌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