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时,头顶碧绿天空中瑰丽的彩光达到了极致:天空就像是高原道上一望无际的草原,而各种颜色的光芒有如未驯化的野生天马一样奔跑在草原上,放肆而不羁。它们在天空中那样恣意地驰骋着、扭动着,一眨眼的功夫就完全变作了一种姿态,让人目不暇接。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圣山在白昼纪结尾时所绽放的最后的光彩。当黑暗纪来临,圣山将会再次回归平静,而山顶的光辉也会变成微弱的乳白色。那时,漆黑将会取代碧绿,成为天空的主色调。
人们已经陆续停止了赴死节的庆祝活动,街道上恢复了宁静,从皇家卫戍部队里面已经听不到外面的锣鼓声和人们吵闹的声音。这是十五岁以上的人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日,很多人已经为自己选择了葬身的地方,在赴死节时挖好了坑并且写好了自己的墓志铭。还有一些人在空旷的地方搭好了正方体的木柴垛,准备死后往生于烈火之中。
赴死节的最后一日,这个白昼纪的最后一日,不知道我的爹娘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已经穿着他们结婚时的华丽衣服端正地坐在家门外的礁石上等待黑暗的来临呢?是不是弟弟妹妹现在也在他们的身边等着他们去时后将他们埋葬?想到这里,我的心仿佛被一条细细的绳子勒住了一样,感到一种针扎般的痛。
每次黑白交替,对于在之前一纪出生的人们来说既是死亡,又是一次生命的回归——回归于他们所出生的白昼或者黑夜。我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讲他们有多么怀念童年时的世界,除了美丽的火光之外,整个世界充满着神秘的黑暗,让人的心里有着一种对于未知世界欲罢不能的好奇感。而当他们长大,白昼纪来临、黑色消亡,一切都在圣山光亮之下变得毫无秘密可言,那种对于黑色和点点火把的怀念便成为了黑暗纪出生的人一生之向往。
白昼纪的最后一个亥时钟声响起,卫戍部队和皇都的街道上准时点燃了火炬。今日,皇家卫戍部队没有任何训练项目,莱胥命令所有士兵都静坐在练武场上等待黑暗纪的来到。全世界仿佛都宁静了。我、莱胥和全部卫戍部队的士兵们都静静地在男兵营一号练武场上坐着,肃静地凝视着天空中瞬息万变的景色。这是我们此生中最后欣赏此景的机会,下一次再看到碧绿色的天空只能等到死亡之时。
我和莱胥将彼此靠近的一只手握在了一起,另外一只手伸出去握住旁边人的手。不久,在我们的带动下,所有坐在练武场的战士们都将手紧紧地和战友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这时,有人轻轻地“啊”了一声。只见南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线黑色,那一条线很快变粗,成了一块黑色的幕布。这块黑色的幕布迅速向北方覆盖过来,遮住了瑰丽的天空,它经过的地方立即变成一片漆黑。这一片漆黑势如破竹,那样坚定地屠杀了沿途所有美丽的色彩。天上、地下,所有在白昼纪的天空存在过的鲜明的色彩在这黑幕布经过之后都消失了。
我眼含热泪,希望这黑色可以突然间停下来,把我拥有了十四年的白昼纪留下来,可是它却毫不留情地向我覆盖过来。当它掠过我头顶的天空时,我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从面颊流过。它将我头顶的天空抹成黑色并且继续奔向北方,带来了我从没体验过的咄咄逼人的寒意。每个人都打了个冷颤。黑暗纪的到来夺走了白昼纪的温暖,取而代之的将是三十年的寒冷天气。
没过多久,我视野范围之内的天空都变成了黑色,连圣山的光芒也仿佛被一层白纱盖住了一样,只剩下微弱的白光释放。军营里早已点燃的火把此时在黑暗的映衬下愈加明亮,远方的民宅星星点点的火光也逐渐清晰,映入了我的眼帘。
这迅猛而果断的黑暗扼杀了光,带走了躁动的声音。只有火把的光亮在摇晃,只有人的呼吸在作声。
士兵们都安静了,在努力适应这种只有黑暗和火把的景象。
莱胥打破了这片安静,命令大家各回营帐休息,明日穿御寒衣物正常训练。而我则离开卫戍部队,在军营附近的街道上散步,看看附近百姓们的情况。
大街上空空如也,人们都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呆着。黑暗覆盖了莱国之后,渐渐地开始有人家传出哭声。我知道,每一片哭声都代表着在黑暗纪存活下来的年轻人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和哀悼。一开始,哭声零零星星,但是我走了没多久,就听见哀痛的哭泣此起彼伏,响彻整个世界。这种感觉诡异极了:街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行走,陪伴我的仅仅是官府放置在街道边的火把柱子。摇曳的火光送给我暗黑色的影子,那影子随着我走着,时而变大,时而变小。这片景象,如果没有哭声的烘托或许还不是那么恐怖,但人们的哭声占满了整条空旷的长街,那哭声无形中推送着我向远处未知的黑暗走去。
我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决定还是回到皇家卫戍部队的军营和战士们在一起比较好。我按照原路返回,人们的哭声一点也没有消减,我还听到了铲子铲过地面的声音,应该是年轻人在埋葬逝者时填土的声音。不知道我的爹娘是不是也咽气了,不知道弟弟妹妹给他们选择了哪里作为葬身之地。想到这里,我快步走到前面的一片空地上,冲着家的方向跪下,给爹和娘磕了六个头。对不起,爹、娘,萨没法给你们送终,但萨永远记得你们的养育之恩。
东南方向漆黑的天空中划过了两支明亮的白色信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