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之后,我和莱丹一起去看皇后。她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几个宫女守着。皇后说莱丹根本不是大王的孩子,是卜内合贵妃跟莱羽生的。”我把声音压到最低,生怕隔墙有耳。
爹爹听了我的话,吃惊地问我:“你确定你没听错?”
“这种事怎么可能听错。她当时说得那么清楚,旁边的宫女也都听到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们的努力不都是在给莱羽效力了吗?更可怕的是,我们帮助大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确保莱丹继位。如果最终发现莱彦才是合法的继承人,这岂不等于让天下人看笑话吗?”我紧张得手心冒出了汗。
“先等等,皇后怎么知道的?”
“她说是贵妃的家仆传出来的。”
“这件事除了你和那几个宫女之外,还有谁知道?”爹问我。
“再没别人在场了。她还说,她告诉过大王莱丹不是大王的孩子,可是大王偏不信。而且,爹。。我在高原东军见过莱立一次,那次他坐天马受伤,莱仁和莱措勒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堵住流血的地方,我看到他右边胸口有一个手掌心大小的红色印记。”
“所以呢?”
“莱丹也有,而且位置和形状差不多。”
爹愣住了,他眉头紧锁,看来和我一样,心中充满了不安。
爹又问:“那么莱丹后来跟你说了什么?”
“她问我相不相信皇后的话。”
“你怎么说?”
“我对她说,皇后疯了,让她不必在意一个疯子的话。”
爹爹闭着眼睛不做声,我看到他的眼球不停地转,他这时脑子里一定是在飞速地思考着。
“不用紧张,”他终于开口了,“你说的那句话很好,很谨慎。毕竟还没有定论,说不定皇后得到的消息有误。你对莱丹还是保持以前的样子,就当作皇后说的都是疯话。千万不要让莱丹觉察出你在怀疑她的身世。”
“可是胎记呢?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骗不了自己。如果她的身世真的有问题呢?”我一想到我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而把一个私生子推上了皇位,就一肚子的自责。
爹爹很严肃地看着我,说:“就算她不是大王的孩子,你也要当她是。因为现在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大王指定的继承人了。况且即便她身世不正,只要有莱羽撑腰,你又能做什么呢?”
“你觉得这一切会不会是莱羽的一盘棋,我们,包括大王在内,都是他的棋子?”我颤抖着问父亲。
“不管是不是棋子,你已经是尽人皆知的‘莱丹的盟友’了。现在谁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保全自己,这样才能在黑暗纪帮爹娘守护住你弟弟妹妹,明不明白?”爹爹摇着我的肩膀焦急地等待我的回答。
“我明白。。我从此装糊涂便是。”我心里的那股正义感最终还是屈服给了“弟弟妹妹”这四个字。莱彦已经死了,继续对于莱丹的身世问题纠缠下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况且皇后说的也不一定有十足的证据。不如就装糊涂。
“对了,莱锲犯罪的材料你给莱丹看了?”我问爹爹。
“给她看过了,她拿到材料之后准备近期逮捕莱锲。”他说。
国葬前一日,莱丹叫我去文泰殿吃饭,讨论逮捕莱锲的事情。
来到文泰殿,守在殿外的宫女告诉我莱丹去看望卜内合贵妃还没回来,让我会客厅里等她。
会客厅的门开着,里面的摆设和莱晟大王生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桌子上的笔和砚台换成了莱丹常用的。这房间有一间内室,是莱晟大王读书的地方,和外面的会客厅用一道屏风隔开。
我在皇宫做陪读的那几年,爹爹每次入宫向大王汇报事情之后,大王都会把我叫到这里来和爹爹见上一面。他知道一个小孩子远离家庭的孤独和寂寞,尽量多制造一些机会让我们父女相见。现在大王已经没有了,可这屋子里熏着的依然是他当年喜爱的淮木香。我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品尝着空气中这股久违的香气,想到不久前惨死的大王,不禁鼻子一酸,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泪水。
“她还没来吧?”
“还没来,怎么了?”
内书房有两个女子轻声说话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原以为这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想到屏风后面竟然还有宫女。
“你知道皇后身边的宫女都去了哪儿了吗?”
“别问了,还能去哪儿?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关起来,等着给皇后陪葬!反正活不了”
“可是皇后和莱彦叛变,关她的宫女什么事啊?”
“你难道没听说吗?因为皇后和她身边人都知道那个天大的秘密。。”后面的话我没听到,想必是说话的人趴在另一个人耳朵上轻声说的。
许久,里面又传出了声音:“那皇后身边的人可真是够能忍的,这么多年了居然没把秘密给说出去。”
“听说当时皇后知道了这件事,去跟大王说,结果大王不信,还把皇后给狠狠训斥了一番,让她和她身边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巴。当时先皇宠爱莱丹女王却不待见莱彦王子,于是皇后气不过,派了一个宫女想要弄死莱丹女王。可是没成功,让莱萨-宇文氏给看见了,那个宫女只好跑掉了。”
“那个莱萨一看就是个阴险厉害的主儿,你看那****往莱彦身上捅刀子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不是嘛!她一直都是和女王穿一条裤子的。现在可好了,正统的王子死了,王位却被莱羽的孩子给抢了。”
这时,门口传来了莱丹的声音。
“萨,你已经到了啊?”莱丹往屋里走着,顺手把她的外套脱下来,丢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给大王请安。”我跪下给她行礼。
书房里传来了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里面的两个人一定猜到了我一直都在外面,正在不知所措。
“不用,起来吧。”她用袖子擦干额头上的汗,示意我坐下,“莱段格,上茶。”
书房里面出来一个矮小的宫女,她走出屏风的时候怯怯地看了我一眼,这个应该就是那个叫“莱段格”的宫女了。在她后面还跟着一个个子稍高的,也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低着头不敢看我。
这两个宫女紧张地碎步走出去,没多久,那个莱段格端了一个精致的瓷茶壶进来,给莱丹和我一人倒了一杯茶。
“你先退下吧,莱萨司马和我有事要谈。”莱丹对她说。
她怯怯地说了声“是”,偷偷看了我一眼,退下了。
莱丹看她走了,问我:“刚才你在这里等着的时候,有听到她们两个在里面说什么吗?”
“没有,”我说,“臣也是进来没多久。她们应该是在里面干活吧。”
莱丹拿出爹爹之前呈给她的有关莱锲犯罪的资料,和我商议逮捕莱锲的办法。我们正聊着,外面宫女传话,说大司礼来了。
大司礼进来,恭敬地向莱丹跪下行礼后,对她说:“皇后已经没了气息,请问大王下葬时应该给皇后穿什么衣服?”
莱丹说:“按照国葬的标准,皇后应该穿什么?”
“回大王,应该穿鲜红绣金丝祥云的礼服。”大司礼说。
“那就按这个标准来吧。”
“但皇后参与了谋反,大王。”
“不,按照国葬标准穿,仪式也按照国葬的规格来。只是皇后不能葬在父皇的墓里,要在离父皇的墓地一千尺的地方挖坑。”莱丹说。
“墓碑只写名字,不加称谓是吗?”大司礼又问。
莱丹干脆利落地说:“是的,就写‘莱光青-萨提贡氏之墓’就好,不加皇后称谓。”
大司礼离开后,莱丹对我说:“朕给皇后赐了死药,刚刚咽气了。”
“大王留给她全尸,还用国葬的标准埋葬,也是厚待她了。”我谨慎地说。
“毕竟曾经是皇后,朕不厚待她怕人非议。”她说。
我沉默了。想起刚才两个宫女说的皇后身边的人都突然间消失的事情
,我的手心就直冒冷汗。
“萨,你好像突然变得很拘谨。”我的头微微低着,但还是感觉到了莱丹看着我的眼神。
“噢,不是,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敷衍她。
莱丹左手的手指轻轻捏着右手的袖口搓来搓去,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说话。
她的面容憔悴了些,眼底有淡淡的一摸黑圈。
我们两人沉默了许久,莱丹终于开口了:“你心里还在想着皇后那日说的话吧?”
“没。。那是她胡乱说的。”
“萨,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说谎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得到。”她声音很低,但是字字清楚。她没有用“朕”,而是“我”。
我不知要如何把她的话接下去。
“如果皇后说的是真的,你还会和我站在一起吗?还对我忠诚吗?”她压低了声音,怕外面的人听到,可是她说的每个字都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感到额头上有一股细细的汗流了下来。这对话越来越奇怪了,对面的那个人突然变得那么陌生,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却完全是另一个人。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嗡嗡声,让我不能安静地思考。我要如何回答她?我一定会和她站在一起,可这不是因为想要“对她忠诚”,而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莱丹不能稳坐王位,让萨提贡家族重新烧起反叛的火焰,那么我和她将无疑会是下一场政变的牺牲者。
“不管大王是谁,大王是臣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