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丹和左大夫走在前,我和莱洪跟在他们后面。
大臣们在文泰殿的正殿上跪等着,右大夫跪在最前面。这里四周桌子上摆着丰盛的食物,可我大体扫了一眼,发现食物几乎没动。
莱丹坐在文泰殿高台的椅子上,冷峻地扫视着下面的大臣们。我把已经写好的大王令放在右大夫手上,对群臣说:“请诸位大人跪听大王令。”大臣们缓缓地跪地,我也跟着在莱丹面前跪下了。
所有大臣都看到了右大夫手上拿着的大王令,有些人互相隐秘而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右大夫打开大王令,迟疑了片刻,不知要如何开口。我明白,他此时羞愧难当:刚才他还是莱彦王子的支持者,现在却在帮莱丹宣读命令。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会感觉尴尬至极。
右大夫宣读完刚刚草拟好的大王令之后,大臣中出现了小小的议论声,有的人并不相信莱丹真的会不追究责任。莱丹看到了这些年纪和自己父亲一样大的大臣们,站起来,说:“朕初登王位,已经经历过场杀戮,不想再看到类似事情发生了。现在莱国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帝位之争,而是如何顺利地度过白昼一百纪和黑暗一百纪的交替。各位大臣都是识大局的人,现在朕请诸位为了莱国的未来和儿孙的福祉与朕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听莱丹这么说,议论的声音渐渐消失,整个大殿出奇地安静。
“宴会上的食物还没吃完,请各位拿一些回去,不要浪费了。都退下吧。”这是莱丹对大伙说的最后一句话。
所有大臣们都走了,空空的殿内只剩下疲倦的莱丹、我和几个宫女。
“莱洪,去找莱末总管,问他你可以帮点什么。”莱丹对莱洪说。
这个小男孩已经慢慢回复了平静,恭敬地向莱丹鞠躬退下了。
“走,去看看皇后吧。”莱丹对我说。
战斗结束之后,我命令宫女们把皇后拉到了澄厅和西花园之间的一个破旧小屋里。我跟在莱丹后面,穿过分界花园,前殿的血腥味被这里的花花草草过滤得一干二净。进入后殿,这里依然安静如往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莱丹和我在澄厅外围就隐约听到皇后凄厉的叫喊声。那喊声让我想起了莱彦死时她发出的声音。血腥味的记忆又涌向我心里,让我有种想要吐的感觉。
我和莱丹拐了几道弯在澄厅和西花园间找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屋。在我们小时候,这里有好多年都被用来堆放制作宫女服饰用的布料,鲜有人迹,现在依然是个冷清的地方。
屋子外面有两个宫女守着。
“怎么样?”莱丹问其中一个宫女。
“皇后现在不哭了,只是干嚎。”
我推开小屋的木门,把莱丹让了进去。皇后衣衫不整地被绑在椅子上,身边站着四个宫女看护。她撕心裂肺地叫着,眼睛充满红血丝,什么话也不说。
莱丹恨恨地盯着她,问到:“七年之前,是你派一个宫女在花园中企图憋死朕的,对吧?”
皇后冷笑了一声。
“回答朕!”莱丹愤怒地吼道。
“就你,还敢自称‘朕’?”皇后轻蔑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你身上一点皇家的血液都没有!”
听了这话,我和在场的四个宫女都愣了。皇后在说什么?
我偷偷看了莱丹一眼,她的脸上也掠过一丝疑惑。
皇后看着我们意外的表情,哈哈大笑了起来,说:“莱丹,你去问问你那温柔贤淑的娘,你到底是谁的孩子,是大王的还是莱羽的!”
“你放肆!”莱丹气得冲上去给了皇后一脚,踢在她的膝盖上。我赶忙从后面抱住她,劝道:“大王,她疯了,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我没疯,谁说我疯了?卜内合进宫之前就和莱羽不干净,和大王结婚后到娘家省亲,还跟莱羽幽会过。这都是她娘家的仆人传出来的!我和大王说过多少次,他就不听!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乌克丹的种!莱丹-乌克丹氏!”
“把她的嘴堵起来!堵起来!”莱丹气得满脸通红,宫女们看到这场景,纷纷手忙脚乱地找来几块破布塞进了皇后的嘴里。
我把莱丹拉出了小屋。她喘着粗气,双手握拳,嘴巴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屋子里传来了皇后的声音。她的嘴被堵住了,却还在用力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们刚才都听到了什么?”莱丹问守在门外的两个宫女。
这两个宫女很聪明,镇定地回答她:“什么都没听到。”
莱丹受不了这种声音,吩咐宫女们说:“把她好吃好喝地伺候,三日之后给父皇陪葬。”
我心里还在思量着皇后说的话。我记得有一次我和莱羽将军谈起卜内合贵妃时,他眼中闪过了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还有前段时间在高原道的马场上,莱立受伤时露出他胸口的胎记,和莱丹的胎记位置相同。难道莱羽和卜内合贵妃真的有过什么?
莱丹被皇后这么一说,心中愤怒和尴尬交织。离开那屋子几十步之后她才开口问我:“你相信她说的吗?”
她没有看我,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我虽然心存疑虑,但是却绝对不能表现出来。我清楚,现在她是主宰一切的女王,而作为臣子的我,是不能质疑女王的身份的。
“皇后疯了,大王不必在意。眼下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还请大王不要为一个疯子费心。”我说。
莱丹点点头,说:“朕要去探望母亲,你要跟着一起来吗?”
我拒绝了。这个时候莱丹一定是要去找卜内合贵妃问清事情真相,我怎么能跟着去呢?我说:“莱空乌指挥官战死,臣要和莱赤八将军一起布置皇宫的防卫力量,恐怕没时间过去。”
“那你去忙吧。顺便告诉大司礼,皇后不得同父王埋在同一个陵寝,要单独下葬,墓碑上只写名字,不写称谓。”莱丹说完就径直走开了。
我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那些话如果是别人说的恐怕不可信,但偏偏就是从皇后嘴里出来的。任何听到那些话的人都不大可能怀疑其真实性。在宫女面前被皇后质疑血统,作为女王的莱丹心里一定乱极了。她现在去卜内合贵妃寝宫一定是去验证皇后的话的。
莱丹也许已经开始对我有防备了,她刚刚问我是否要去见卜内合贵妃就是在考验我。卜内合贵妃虽说和我关系也很亲近,但她毕竟是女王的母亲,适才如果我说和她一起去,那么就是大臣干预王的私生活,说明我有僭越之心。找理由离开才是正确选择。可是,我是听到皇后的话的人之一,就算我这次借故离开,莱丹难道就不会对我产生防备心吗?刚才她只是冷冷地抛下一句“那你去忙吧”便离开了,这哪里是一句出自好朋友之口的话?她变得这么快,让我感到自己仿佛坐在悬崖的边上,随时有可能被背后的手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