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官离开后我便开始收拾行李,没多久爹爹也从莱湾道回来了。
知道我回家了,他很高兴,在正堂就叫我的名字。
“在皇都住得怎么样孩子?考试还行?”爹爹摸着我的头问道。
“挺好的,一切都挺好。噢,这个是刚才皇都的人送过来的。”我拿出大司马令给他看。
爹爹一字一句地读得很认真,不时还皱起眉毛,嘴巴轻轻抿着--这是他思考的时候特有的表情。
简短的大司马令他读了好久才读完。他放下那卷帛,让我跟他到书房,要和我单独谈话。
“萨,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爹很郑重地问我。
我心里还挂记着莱鹏的事,心不在焉地问他:“什么‘怎么打算’?”
“去了皇家卫戍部队你准备怎么做?”他把问题问得更清楚了些。
“就是好好训练呗。”
“然后呢?”爹又问。
“然后?然后争取在训练结束后申请到地方道当个教头什么的。”我拿起爹爹桌子上的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
“不想当大司马吗?”爹表情严肃地问我。
我嘴里塞满了点心,笑着问他:“爹,当不当大司马林火官说了算吗?”
爹爹欲言又止。他想了一下,接着对我说:“萨,今天爹爹和你说的话你必须牢牢记住。这对你很重要。”
我很少见爹爹这么严肃,不敢多问,乖乖地把点心咽下去认真听他说。
“第一,到了军营,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你在皇宫做过莱丹的陪读。这件事除了莱羽大将军之外没有太多人知道,也不会有人问。能做到吗?”
“为什么?”
“不想让你太张扬。军营里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你不要太惹眼。”
我点点头。
“第二,无论何时,你必须遵守大司马下达的命令,不可以和他抵触,明白吗?”
“明白,这是肯定的。”
“第三,军队里面分帮结派,你不要轻易地和别人套近乎,只要保持对人毕恭毕敬就可以。不需要和别人谈起你家里的事情。如果有人问,就说你爹爹是管林火的就可以,其他不必多说。明白吗?”
“爹,是不是你心里有什么事?”我隐约感到了爹心里好像有种不安的情绪。
“现在没法跟你说清楚。”他低声说。
“爹,我不是那种轻率的人。如果前面有困难,你应该告诉我。这样我心里也好有个底。”我觉得我爹爹今天的表现很不寻常,他好像心里装了很多事。
“现在爹没法说得太清楚,因为很多事情并不明朗。等到机会合适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的。”
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绢,上面写了十五个姓氏。他把这块绢递给我,说:“这上面的姓氏你要记住。只要碰到姓这些姓的人,不管他们看上去对你多么友好,你都一定要小心。”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看完那个大司马令突然变得紧张兮兮的?”我心中充满了不安。
“你只要记住爹说的并且照着去做就好,别问太多,懂吗?”
“好吧..懂了。”我不太情愿地答应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我很憋气,可是既然爹爹要求我不要再问,那我也只能听他的。
我听爹的话,把这十五个姓记在脑子里,然后爹便将这块绢放回到抽屉里,锁上。他让我再回房间检查一遍行李,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忘记带的东西。第四次时,钟声变作急促的“咚咚咚”三声,意味着一日已过。
我却毫无睡意,躺在床上透过屋顶大大的天窗看到外面碧绿的天空和上面美丽的光带,久久不能睡去。爹爹今天突然变得很奇怪,仿佛我去参训这件事情充满了危险一样。难道是他在朝廷中结下了什么仇人,害怕别人加害于我?可是,如果那上面的姓氏都是他的仇人的话,也未免太多了吧?凭爹爹的性格,不可能得罪那么多人的。
还有,绢上的姓氏中有“若兰氏”,这不就是我们分组对打中在莱胥那一组的高大的莱本则-若兰的姓吗?可是我在那两日的比武中没有觉得他对我有什么敌意啊。爹爹这到底是怎么了?
疑惑和隐隐的担忧占据了心头,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但是我知道自己并没有睡沉。我一直在做梦,梦里反复出现莱鹏带着我飞,飞了好久都没有到达目的地,却把我们两个累得不轻;还梦见了绢上的姓氏,那些字不停地在我眼前飞来飞去,每个都那么清晰,挥散不去……娘叫我起床的时候,我感觉头有些沉沉的,比睡觉之前还要累。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穿好衣服,把脸洗干净之后,用木梳仔细地将每一缕头发梳顺。镜子里的这个女孩,虽然脸长得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但是头发却真的好看。又长又浓,垂在胸前仿佛流水一样顺畅。我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在头顶高高束起,用木簪子簪住,又拿一块绣着一排黄色小花的白色长布条把头顶的小髻子牢牢包好。莱国没有标准的头饰,人们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设计自己的头型。但军人却只能有一种头型,就是将头发高高簪起,然后用布条加固,男兵和女兵都一样。
行李包在我练习画画的大桌子上。我打开鼓囊囊的包裹,把里面的东西最后检查了一遍,衣服、袜子、腰带、护臂、备用弓弦、粘箭羽的浆糊、匕首、疗伤药膏和药酒、绷带、靴子..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带?
啊,对了!我从梳妆柜最底层取出了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一盒鸭蛋粉和一小盒淡粉色的胭脂膏。这粉被制成鸭蛋的形状,放在一个朴素的木头盒子里,要用的时候就用粉盒里的布片蹭一些下来扑在脸上,皮肤会显得很光滑白净。胭脂膏是我十二岁成人那年娘送给我的礼物,被放在一个银丝镶嵌的铜盒子里。这盒膏特别细腻,擦在脸上不会显得很红,而且能散发出有微微贝壳光泽的亮色。这是我最喜爱的宝贝,我只是在十二岁生日那天才用了一次,之后再没用过。
马上就要离开家开始军营生活,未知的生活让我既兴奋又紧张。我决定出门前先给自己化化妆。我打开了粉盒,在脸上淡淡地扑了一层粉,又用墨条把眉毛轻轻地画了几下,最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无名指在胭脂膏上蹭了两下,把胭脂轻轻点在两边腮上,涂匀。
手指在脸上忽然停了下来。
“让人看上去舒服的脸都是‘好看的’,可这张脸的主人非要用乱七八糟的颜色修改原本最自然的美,难道不是傻姑娘吗?”我脑海里又回响起了莱鹏对我说过的话。
这个傻瓜,真的不知道在他眼中的我怎么就“好看”了。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黑暗纪可以快些到来,这样我就能早点见到他了。可是黑暗纪的来临又意味着失去爹娘。人的欲望总是那么多,却始终无法同时满足。
最后,我从取下挂在墙上的弓,压在行囊上。这下应该可以了,该放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我躺回到床上,仰望着天空,心里充满了紧张和惆怅。
莱鹏这时候应该已经飞过比翼山了吧,不知他回到家中时会不会被严厉的爹爹责骂。我握住胸前的小布袋,轻轻摩挲着里面的小梓丹石,心里空落落的。
家里的老仆人敲我的房门让我去吃饭。我一骨碌爬起来,把被子叠好,拿着行李和弓去了正堂。
全家人都在等我,爹、娘、莱巴和莱达。和家人一起吃过团圆饭,我感觉时间已经不早了,便和他们告别,到院子里解下拴着阿萨的缰绳。
爹把我托上马背,小声对我说:“孩子,记住爹嘱咐你的事情,凡事小心谨慎。知道了?”
空中从圣山方向发散来的彩色的光带缓缓地流动着,地上的田野一望无际,而背后壮阔的大莱湾距离我越来越远,我已经离开家很远了。从现在开始,未来的一切都要靠我自己了。
我轻轻地抚摸着阿萨的脖子,靠在她的脑袋上。她开心地“呜呜”两声,加快速度向北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