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醒时,闻到屋子里充满了诱人的蔬菜香味。我打开门,看到莱鹏正在外屋煮野菜汤。
他见我出来,灿烂地笑了,从铁锅里舀出一碗汤递给我,说:“喝吧,喝完了一起回顺通客栈去。”
“你会把我送回蛇皮港然后再去别的地方玩,对吗?”我接过汤问他。
“当然了。小心烫。”
我捧着汤碗美滋滋地喝着,他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吃饱喝足后,我们两人一起把小屋收拾干净,到屋外骑上他的天马离开了。
人生总是这样,当你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就会发生。十四岁的我们哪里会想到,当我们再一次回到顺通客栈时,事情好像瞬间脱离了我们的掌控。
在客栈门外的街道上,我远远地望见客栈门口有六匹身材强壮的天马,他们被拴在门边的一个石桩子上,安安静静地打量着来往的行人。
“这些估计是商队的马吧,好漂亮啊!是吧,莱鹏?”
他没有回答我。
我回头看他,发现他面色突然凝重了起来,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我发觉他有点不对劲。
“没事。”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了一贯的笑容。
我们从后门进马厩将马拴好,然后上楼收拾行李。刚上楼梯,就发现莱鹏的房间外面有六个高大的男子守着。他们虽然身穿不同的衣服,但是从身材和神态上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伙人。
莱鹏看到这情形,用胳膊拦住我,不让我继续向上走。
“这些人是谁?”我小声地问他。
这六个人看上去都比我年纪大,起码有二十五岁了。他们见到莱鹏走上来,迅速笔直地站好,向他微微一鞠躬。
“你在这儿等我。”莱鹏说。
“你认识他们?他们要干什么?”我心里充满了不安。
他笑了笑,说:“这些都是我爹派来的。别担心,他们不敢把我怎样。”
说罢,他走上楼梯,和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长着红色酒糟鼻头的人耳语了几句。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泰昌道的方言本来就很难懂,鼻音特别多而且喜欢把字很快地连读。
莱鹏的表情显得很沮丧。我呆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他会有什么不测。
他打开房门,转身对红鼻头说:“让这位阿娘进来吧,我有事要对她讲。”
“进去可以,公子,但是当我数到五十,这位阿娘就必须出来。”红鼻头说。
“一百。”莱鹏讨价还价。
“五十。”红鼻头不依不挠。
“七十。”
“五十。”
“六十。”
“五十,一点都不能多。”
莱鹏泄气了:“好吧,五十就五十。你数慢点儿!”
他走过来,将呆立在原地的我带进了屋子。外面已经传来了数数的声音:“一,二,三,四。。”
“萨,看来不能和你回蛇皮港了,我爹让他们立刻带我回去。这次他非常生气。。”莱鹏两手扶着我的肩膀充满歉意地说。
“他怎么打听到你的下落的?”
他叹了口气,说:“我爹的人脉广得很。。”
“你回去之后好好和你爹说一声,让他消消气。还有,飞过比翼山的时候会很冷,你记得多穿点儿。”
莱鹏眼里充满了忧愁,说:“放心,我会的。”
“二十二,二十三。。”
我心里失落极了,没想到分别竟然来得那样急促。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掀开他的枕头,从下面拿出一枚红色的扳指,对我说:“我原本想等到你回家之后再把这个送给你的,不过现在没时间了。戴上吧,这是我练习射箭时用的护指,自己做的。”
我伸出右手拇指,他轻轻地帮我把护指戴在上面。
“这样你的手指就不会受伤了。皮护指太软,这个比皮子的好多了。”他勉强笑着。
“三十九,四十。。”门外那个声音不停地数,好像越来越快了。
“你路上小心。如果有事的话,给我写信,寄到蛇皮港宇文氏就行。那里只有我们一家姓宇文。”我也加快了速度,生怕外面的声音数到五十之前自己要说的话还没说完。
莱鹏苦笑了一下,说:“我尽量。你会在黑暗纪之后第一个月第三十日来这里等我的,对吗?”
“怎么可能不来呢?”突然冲出来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说定了。”他说完,轻轻地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四十九,五十!”
房门被推开了。
门外的红鼻头进来,对我客气地说:“时间到了。阿娘请回吧。”
“别害怕,我没事。”莱鹏挤出一丝微笑留给我最后一句话。
我不舍地离开了他的房间,打开自己的房门,坐在床上。隔壁传来悉悉簌簌的收拾行李的声音。奇怪的事,我听不到他们说话。
忐忑压过了惊讶,我的手心里渗出了薄薄的汗。莱鹏的爹爹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了把离家出走的儿子叫回去竟然派来这么多壮汉。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外面传来了锁门的声音,我急忙打开门探出头去。莱鹏被六个护卫保护在中间,走下了楼梯。他边走边回头看着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我也回给他一个笑,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他被其中五个人带到客栈外的街道等候,还有一个护卫到马厩里把他的马牵出来。眨眼功夫,一行七人已经骑着天马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我呆呆地靠在窗户边,一时竟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做梦一样。许久才明白过来,他真的已经回泰昌道了,黑暗纪之前我们恐怕无法相见了。
莱鹏走了,我一个人呆在顺通客栈也没意思。我把行李收进包裹,下楼结完帐就带着阿萨离开了。
在天上魂不守舍地飞行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家。爹爹去莱湾道公干,家里只有娘和莱巴、莱达。我跟娘闲聊了一会儿,便借口劳累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倒在床上,我满脑子都在想着莱鹏,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像傻子一样。我不小心看了一眼右手拇指上粗厚的红扳指,取下来发现这也是梓丹石做的,它的内侧也雕有一片羽毛。
羽毛。他会不会真的也像一片羽毛一样,不声不响地飘走,再也找不到了?
我突然想到了衣服内侧暗兜里的那一丝头发,还有我放在行李包里的他之前在瀑布边送给我的小梓丹石。我将这两样东西拿出来,摆在床上,又从抽屉里找来一小块厚帛角料和针线。
这两样东西都是我的“宝贝”,千万不能丢。我用针线将这小块厚帛缝成一个小小的布袋,把梓丹石和那根头发塞了进去,缝好口。然后又用六种不同颜色的缝衣线搓成一条彩色的粗线绳缝在小布袋上,做成一条项链。
我对着镜子戴上这条项链,看了又看,失落又一次占据了心头。
娘在外面敲门,让我出去,说是皇都有人来找我。
皇都的人?我疑惑地走出房间,看到院子里有个身穿皇家卫戍部队军装的士兵拿着一卷淡蓝色的帛站在那里等我。
这种颜色的帛,是大司礼、大司马一级的官员下令时才会用的。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来到士兵面前。
“莱萨-宇文氏请接大司马令!”
我单膝跪下听令。
“莱萨-宇文氏,因在黑暗纪大司马选拔中表现出色,大司马莱羽-乌克丹氏特命你明日拿着大司马令赴皇家卫戍部队开始训练,未时之前务必赶到。”他念道。
我接过这卷淡蓝色的帛,问他:“请问,‘开始训练’是什么意思?最终选定的下一任大司马是谁?”
这士兵把大司马令递给我,说:“按照惯例,每次选拔之后,大王、大司马和其他将军们都会挑出几个他们觉得有潜力的孩子赴军营训练,训练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决定下一任大司马的人选。你要加油!”
“那么请问,除了我还有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负责到你家来传达命令。”他说。
说罢,他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离开了。我妹妹莱达在屋里听到刚才士兵念的大司马令,高兴地跑出来抱住我说:“姐姐,你有机会成为大司马了,要加油啊!”
看着她天真的样子,我无可奈何地笑了:“其实姐姐根本不想当什么大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