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忧心如醉-2
大漠浩瀚无边,风沙漫漫。白日里骄阳似是要将沙子焚起火来,烘得人汗流浃背;半夜里又凉透了,令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即便査元赫准备了几条毯子,两人都将自己裹得严实,仍然会在半夜三更被夜风吹醒,然后半睡半醒捱到天边泛白。
圆月如巨大的银盘挂在中天,远的近的全是风声,除此以外,浩大天地间便是出奇的静谧。査元赫虚弱地睁着眼,不想让自己睡过去。在他身边,将自己裹得跟蚕蛹一样的上官嫃连连咳了几声,嗓子已经嘶哑得说不出话来。他忽然转身,掀开彼此的毯子,将几条毯子都叠在一起,同时盖住两个人。
“冷吗?”他低低询问,单臂揽住她,一面握住她冰凉的双手。
上官嫃摇摇头,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査元赫滚热的身体令她舒适了些,气息也顺畅了。她不由自主往他怀里钻,紧紧环住他的腰,气若游丝道:“我对不住你。”
査元赫用手掌在她后背用力揉搓,好让她暖一些。他的唇动了动,却没说话。上官嫃病得昏昏沉沉,呼吸愈加沉重,只是拼命将脸埋进他胸膛,像无助的幼兽在寻求温暖和庇佑。
“上官嫃……”査元赫柔若无声唤了她的名字,然后缓缓合上双眼,尽管极不情愿。
这一夜并不漫长,上官嫃从毛毯里钻出脑袋,望着徐徐升起的朝阳眯了眼睛,浑身舒展开来竟有几分惬意。她支起身子,声音嘶哑吃力说道:“元赫哥哥,我们……”话说到一半,她被査元赫惨白的面色震住了,半晌才骇然扑到他身上大叫起来。但他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得如同粗糙的老树皮,连血都涔不出来。上官嫃浑身都剧烈抖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臂膀,生怕一松手,便什么也没有了。
蹲在一旁的骆驼忽然发出憨重的鼻息,上官嫃猛地扭头盯着骆驼身上最后一袋水囊,连滚带爬跑去取来。她拧开盖子就着晨曦往里看,还剩半袋水了。她吃力地将査元赫扶起来,让他靠在骆驼背上,一手掰开他的嘴,想把水往他嘴里灌进去,可他牙关咬得铁紧,任她怎么也掰不开。
他一息尚存,她却没办法救他,又气又急便落下泪来。可她依稀想起前日他笑嘻嘻对她说:“水这样珍贵,你还舍得哭出来?”便用力擦干了,深深吸口气,直直吸入丹田。想了一会,她打定主意,双手举着水囊仰头抿了口水,含在嘴里,俯身对上査元赫的唇。
他的唇因皲裂显得粗粝,磨着她有种麻麻的痛感。他牙关仍然紧咬,水只润湿了嘴唇,却灌不进去。上官嫃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在他腋下一挠,他果然有些反应,满是胡茬的下巴微微动了动,她趁机将口中的水渡给他。或许是出于本能,査元赫将水咽了下去,牙关松开了,微微张着嘴。
上官嫃喜上眉梢,忙扶住他,把水囊的壶口塞入他嘴里,将剩余的水全部给他灌了下去。査元赫大大喘了几口气,胸前起伏不定,只是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上官嫃想他是累坏了,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到骆驼背上,自己牵着骆驼继续朝西走。
毒辣的日头晒得沙子滚烫,一脚深一脚浅踩在黄沙里,隔着单薄的布靴,只觉得步步焚心。上官嫃披着一条毯子遮挡阳光,汗水沿着脸颊流下,湿了鬓发。口干舌燥,脚步越发沉重缓慢,眼看快日落了,她回头望了眼査元赫,想唤醒他一起吃点东西,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她便瘫了下去,不省人事。骆驼呼哧呼哧喘着气,驮着査元赫小心翼翼趴下,大概它也是累极了,很快闭上了眼睛。
夜幕降临后,无垠的大漠朔风凛凛,似乎偶尔夹杂了一两声狼嚎。査元赫忽然从骆驼背上翻身摔了下来,腰酸背痛于是呻吟了两声,渐渐入耳的狼嚎叫人毛骨悚然,他一骨碌爬起来,便望见了倒在不远处的上官嫃。
他急急唤她,就着月色看不清她的容颜,看不出她究竟是睡着还是晕厥。他伸手抚摸她的面庞,这几日被风沙刮得失去了从前的细腻。似乎觉着有何不对劲,他转身去找水囊,却发现羊皮水囊早已干瘪。他抱着头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分毫。
骆驼突然站了起来,不停地跺着蹄子,嘴一嚼一嚼地朝着某个方向指。
査元赫狂喜,扶起上官嫃急唤:“醒醒,我们快到了!我们就快走出去了!”
可她的头始终低低垂着,毫无反应。査元赫迟疑着伸手探了她的鼻息,顿时错愕不已,怎么他才睡一觉醒来,她会虚弱至此。
“上官嫃……”他轻轻唤她,捧起她的面庞。月华如水泻满了大漠,白日里金灿灿的沙丘此刻如银如缎,华美非常。那月光也洒在了她脸上,眼睫静静覆着下眼睑,干裂的唇紧紧抿着,了无生机。他从未如此害怕,害怕到忘记了其余一切感触。他低头下去,用舌尖在她干燥的唇上舔了一周,又唤了几声。她眉尖微微蹙了起来,査元赫见她有反应,便用舌尖挑开了她的唇,用自己的津液滋润她。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上官嫃用力含住侵入口中的舌尖吮吸起来,恨不得吸干了他。
査元赫感到舌尖传来一阵麻痹的痛意,却同时快慰着,他不知自己是不是中了魔障,脑子里尽是风花雪月的臆想。他大概甘愿沉溺在这般绝境,天地间只有他们,没有礼教和束缚、没有身份和地位,她吻着他。虽然不是真的亲吻,却胜过一切,仿若在沙漠里开出朵娇艳的花。
上官嫃只觉得甘甜,不停吞咽着,直到缓缓睁开眼,才知道自己吞咽的不是甘泉,而是他的唾沫,顿时僵住了。她被他单臂揽在怀里,虚弱得没有丝毫气力,可扑面而来的粗重气息却激起她心中的无限渴望。
见她醒了,査元赫灿烂一笑,“我们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会。”
上官嫃吃力地点点头,然后被査元赫抱到骆驼背上,她闻着他身上阳刚的味道,回想起方才的一幕,羞容满面,却将脸埋在瘪塌的驼峰里兀自微笑。
大概走到沙漠的尽头了,骆驼的步子越来越快,査元赫险些跟不上,他一面欢喜一面忧愁。欢喜的是终于死里逃生,忧愁的是逃出去之后要面对的仍然是世俗尘事。当翻过最后一座山丘,呈现在眼前的美景令査元赫惊喜而振奋。原来他们并未走出沙漠,而是来到了一片绿洲!
他方才的忧愁一扫而光,欢呼雀跃着将上官嫃扛了起来,直直往月光下如镜的湖泊冲了去。伴随着上官嫃的尖叫,两人“噗通”落入水中,溅起一大朵银色的水花。湖边水浅,他们贪婪地喝了一肚子水,才相视而笑,在湖边并排躺下,仰面对着满天繁星。
査元赫用手肘推了推上官嫃:“衣裳都湿了,正好在湖里洗洗,我去烧火。”
上官嫃的声音嘶哑,因而语调变得奇怪了,懒懒道:“洗澡啊?可是没有换的衣裳。”
“暂且用毯子包着。”査元赫将她拉了起来,笑道,“快些,若我拾了干柴回来你还没洗完,可别怪我偷看!”
上官嫃一时羞涩,目光忙转向别处,“你的衣裳也湿了,不会着凉么?”
“所以你快些洗,我快些生火,好把衣裳晾晾。收拾好了我们该吃点东西了。”査元赫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呆会我洗的时候你守着火堆,不许偷看!”
上官嫃瞟了他一眼,不屑道:“我才不稀罕看你。”然后噗嗤一声笑了,眼睛弯弯眯起来如一轮皎亮的月牙儿。
火堆边干燥而温暖,上官嫃裹了两条毯子才将自己裹严实,衣裳晾在跟前,刚好挡住了湖那边的风景。她拿了根长树枝拨弄火堆,熊熊篝火间时不时响起哔剥之声。这一路艰辛,险些在大漠丧命,却没有半点父亲的下落,上官嫃不免怆然。
晾满衣物的支架后,探出査元赫一张嬉笑的脸,他本想逗她一番,却被她的神情吓着了,忙钻过来问:“你怎么了?”
上官嫃抹了抹眼角,侧头看査元赫,视线刚触及到他半裸的身子便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般弹开,怨道:“你怎么不裹好身子……”
査元赫方觉得自己太过失礼,忙随手从支架上扯了件半干的衣裳,不料那衣裳里面却掉出一件翠绿的肚兜,査元赫一时怔住了。上官嫃瞥见,忙转身去拾。雪白的手臂从毛毯里探出来,刚刚将肚兜攥紧,査元赫一只手却突兀地从旁边斜刺过来,捏住她的手腕,问:“这是什么?”
他的掌心滚烫,虎口有厚厚的茧子。上官嫃下意识瞥了他一眼,又忙低下头,紧张问:“什么?”
査元赫努努嘴,视线落在她光洁的小臂内侧,“这个,是朱砂痣么?”
上官嫃又恼又羞,抽回手来,将肚兜塞入自己怀里。査元赫却不依不饶问:“不是?那是伤疤?你何时受伤的?”
上官嫃嘟着嘴抱紧了双腿,无奈答道:“不是朱砂痣,也不是伤疤,是守宫砂。”
岂料査元赫惊呼:“守宫砂!那不是处子才有的么?”
见他这般一惊一乍,上官嫃心里堵得慌,撇开头不理他。査元赫后知后觉,恍然大悟道:“莫非你还是……”喃喃自语了一会,他欣喜若狂拉住上官嫃的胳膊,“你并非我名副其实的舅母,我可以喜欢你是不是?就算我们欢好,也不算有违伦常,是不是?”
这一番话在上官嫃听来自然是狂放不羁的,她一时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査元赫却快乐得像个孩子,在沙地里飞奔起来。上官嫃幽幽望了他一会,又拾起树枝拨弄火堆。査元赫在一旁雀跃不已,上官嫃出神地看着火苗摇窜,不一会便湿泪满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