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淳熙三年,上元。
岌岌可危的家国仍不敌这秦淮河畔的风月旖旎。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江南富庶安宁的日子,养的人骨头都酥了。偏安一隅未尝不是另一种醉生梦死。
金陵城,刑部尚书锦大人府邸。锦小姐斜倚在绣榻上,但见她青丝如瀑披在肩上,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却生的纯净秀婉。
“莺儿”,锦小姐起身唤丫鬟更衣。素白长裙,腰间系一根水蓝色腰带,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斜插一朵白玉簪花,随意不失典雅。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锦小姐轻轻念着。莺儿噗嗤笑了:“小姐,莫不是您也有了心上人了吧”。“胡说,看我不罚你。好了,好了,今天是元夕难得父亲,母亲赴宴不在家。今儿,小姐我带你出去见识见识”。莺儿绞着手里的帕子,老爷夫人知道爱女脾性,临行前再三交代,无论如何要看好小姐,不准她出去。此时,她极是为难,想来栏也是拦不住的不如跟了她去,倒是放心些。交代锦城带了几个家丁暗里跟着,便随锦小姐出门了。
秦淮河畔,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舫内丝竹婉转,歌声婉约。锦小姐带着莺儿一盏灯笼引路。月色朦胧,烟笼寒水。周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卖小吃的,卖面人儿的,卖珠钗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是热闹,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莺儿苦不堪言,小姐这七七八八的拐来转去,早已经把家丁不知甩哪去了。若是出点差池她万万担当不起。
“小姐,咱们歇一下吧,莺儿实在跟不上您了”。莺儿接着说:“您看前边就是茶楼,唔,今天抚琴的是江南第一才子路少安呢”。“哦?倒是个不错的建议”。锦小姐莲步轻移径直走向了茶楼。若说这十六七年来锦小姐还有安生的时候,那便是抚琴的时候,锦小姐自幼袭母亲的琴艺,八岁时已经能填词谱曲,闻名金陵。秦淮河上名动金陵的琴姬云想容也曾向她讨一纸曲谱。英雄最是惜英雄,这脂粉英雄可是美人见面分外眼红,据说两人以琴相邀,痛快淋漓的比了一场。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什么,锦小姐赠了她一曲《忆秦娥》:
月如钩,今夕何夕安锦年。安锦年,罗衣凉袖,黛眉蹙。
相思相忆椅兰舟。玉肌清减恨未休。
恨未休,人面桃花,怎笑春风。
一时传为美谈,云想容也以一曲《忆秦娥》拔得头筹,做了鸾云坊的第一琴姬。此后更是名动江南。
和悦楼,金漆木匾。金陵最大的茶楼,也是权贵一掷千金的地方。只要你出的起价,名妓雅士,才子舞姬应有尽有。这些时日竟请动了江南第一才子路少安抚琴献艺。这和悦楼的老板委实是个有背景的当世俊杰。锦小姐拨开议论纷纷的人群,和悦楼就在眼前,莺儿紧随其后进了茶楼。热情的小伙计搭着毛巾带着两个姑娘上了二楼。凌空一张木台,四周是一应桌椅早已有达官显贵捧茶候着。木台上置一张古朴矮桌,桌上香炉里淡淡的龙涎香气丝丝缕缕溢出。锦小姐临窗坐下,小伙计端上一壶雨前龙井。躬身退下了。
一盏茶时间方过,只见一紫衣男子抱琴而入。剑眉入鬓,朗目如墨。韵致风流,生的极美。只是白皙的脸似乎少了些生气。抱着琴的手指骨节分明,莹白如玉。他就是路少安,琴棋书画皆睥睨当世的才子。茶楼里一下子安静了,仿佛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走向木台,盘膝坐下,一张古琴置于膝头,自顾自拨弄琴弦。仿佛其他人隔世一般。一曲《雁落平沙》基调静美,流淌绵远。听的人醉了,掌声四起。
“可惜,可惜”锦小姐婉转的声音略带惋惜。抚琴的路少安倒是被这一句可惜拉回了现世。蹙眉问道:“愿闻小姐教诲”。锦小姐正色道:“员峤山,一名环邱山……有木,名猗桑,煎椹以为蜜。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长一尺,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此琴名为冰弦,上古名琴。只是公子琴艺奇绝,但是琴音却未走心,空灵有余,情感不足。古人云情之所起,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琴亦如此,唯有至情至性才能奏出绝响”。路少安并不生气拱手道:“高山流水遇知音,小姐今日的提点少安铭记于心”。说罢抱琴走回内室,只留萧瑟背影。
锦小姐呆立在窗栏边,人走了,这可怎么收场,茶楼里的客人此刻目光紧紧盯着发呆的锦小姐。今天算是白来了,世人皆知,路少安个性古怪,演奏时被打断,断不会继续了。锦小姐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