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白城]
白绫三丈,缢尽李家后苑人,红锦万尺,新添卫室千盏灯。
卫复在陈铉启的坟前拜了几拜,终于在燕将陈兵秋的劝谏下,进卫室皇宫去了。白马空嗒嗒,没有嘶鸣的漫步,给这座空寂的城池更添了空寂的悲鸣。一声又一声的回旋,他想了很多,忽然想同李嗣一样大的枭平。卫枭平,他的储王,他的养子。
马终于在皇宫口停了下来,他仰头看那大殿,不禁一叹,如此奢华的行宫对孩子来说,太大了。可他也不曾想过这些,他有的是对天下的悲悯,无论真假与否,这确实成了他的心头的大事,他不忍心别人受苦,却又常使自己遭受磨难。他在疑虑着,疆绳紧紧勒着,几声哀鸣才将他唤醒。他下了马,在燕将的引导下进了大殿。那正门关不上,正如他的心门也关不上。
“卫王,这是正殿,也是议政上朝之域,在这后面是您的行辕,明日,我们便会把枭平接进行辕后的东宫,那么李嗣是否要接入东宫呢?他可是李权的人,对我们只有不利啊。”燕将随即跪在地上,等待卫复的回答,但燕将知道,卫复心慈手软,仍会留住那个孩子,“接他是可以,但希望卫王别本末倒置,你本就收了个红尘劣物,为国着想啊!”
“闭嘴,谁让你多话的,枭平本是自卑,这话若传到他耳中,十个脑袋也不够你掉!”他挥袖向殿中走去,台阶像是走不完,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他也睡不着,便在宫内闲逛,他想他的妻子,他的女儿。那天下午,战火纷飞,他带着女儿到岳父家中避难,妻子却在半路失踪了,他清晰记得妻子头上的一支玉簪,白玉皎皎,是自己送给她的。在妻子失踪之后女儿就在岳父家中再没出去过。
“红装梳洗迟,只好浣衣苦,三千宫与殿,五万宦官奸。”
月色朦朦,梨花园是内务阁在北侧靠近宫门的地方。从那传来声音引着卫复前往看探,谁料是李权的嫔妃一遍遍吟诵,卫复只好静静听着,直到再听不见声音,往前探去,便再无人迹了。
“是谁?”
卫复听到怕暴露身份又躲入梨园中去了。他在树枝俨然的间隙中看见一个女人端着刚洗好的衣服拿去晾晒,头上随意地簪着发钗,定睛一看,又不是那白玉簪,心中的寂寞让他再难以入睡。
青烟袅袅春满街,旧时的地方再不是卫枭平的家,白将亲自坐在他身边,前往白渡城。卫枭平拿着书,但心意不在书,毕竟父王打了胜仗,一家人终于可以互相陪伴、玩耍,过父王承诺的生活了。他拉着白将剑上的线缨,饶有兴趣的玩,马车在路上前行,但皇宫里好像不怎么平静。
“白将,你说剑与箭,到底哪个更善用呢?”
卫枭平这么突兀的问题白将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然而这次的卫枭平的第一个问题居然不是,他的父王身在何处了。白将笑了,他好像有那么一点长大了。
“殿下问白将剑,白将只说那是勇士之所备之器,近攻于人,守其身,但剑也是煞气极重,自杀的凶器;而箭百步定胜负,可远攻而避敌,但然险就在眼前时往往无效,于人应多谋远虑。”白将握着手中的剑讲到这,便懂了卫枭平的意思,跳出车,他确实没看错。卫枭平的提醒及时,否则就是死在自己兄弟的箭下也不知道,他擦着剑,蹿入草地里,去了结了那燕将。
“不过,为器者,用之仁道,才可制胜,仁道,不在于器,而在于身。”他拔去手臂上的箭对卫枭平说,卫枭平望着他的战士,终于笑了。
“卫王,是时候更衣洗漱,准备登基典礼了。”门外是个宫女的声音,但丝毫不扭捏,反而透着一股傲气。卫复便坐起来,一夜无眠的他红着眼睛,等待着梳洗,他要俯瞰天下了,怎么想都觉自己真是走运,他扶着床,没有原因地连声叹气。
皇宫之外,百姓们都陆陆续续出了家门,棕黑青绿的麻布袄挤满了镇青街,就连看热门的外藩人也凑了进去,整条镇青街像是揭开了锅,人声振沸,哄哄闹闹,等待卫王出宫门,卫王见了此景,甚至振奋,催促宫女速速整好衣装,连饭也顾不上吃,便起驾匆匆出了正门,往祭天祠坛去了。很少有帝王在百姓面前,如此简单的朱砂漆制的石台上进行登基典礼,这下百姓的褒贬不一全部涌进他的耳中,他也没在意。“只要这个国家是幸福的,只要联朕存于人世一刻,朕当思民为之国,当益为之天下,勤俭耿直,毋用奸佞,以报百姓之信,天下之任。”他被自己感动了,穿着黑色长袍,那天子衮从未如此动人过,绣金的龙盘绕着,那才是他该穿的衣服啊。
马声猎猎,车轮压过砂石地,略微地有些颠簸,卫枭平一遍又一遍整理自己的衿袂,恨不得整个人翻新一遍再去见父王。从战争开始到如今应有一年了罢,卫枭平盘算着怎么行礼,怎么说话,他很想告诉父亲这一年自己长大了,自己的才艺和武术都有了不少的长进。越发得意忘形的他竟笑出声来。白将也忍不住“扑嗤”一声,卫枭平立刻坐端正,再不敢多想了,他看窗外那杂草丛生的荒凉景象,觉得与自己所幻想的王城简直是天壤之别,没有宫灯十里,没有繁花绿叶,直到那门打开的一刹那,也还这么天真地以为着。皇都确实是皇都,它只是一座虚城,只有你置身其中的时候,你才知道它的特殊。
白将引着卫枭平下了车,进了城门,城内民生井然有序,老老少少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卖烧饼的甩着白实的面团,卖包子的端着热烘烘的蒸笼,卫枭平这才觉得有了点生意,便一路看热闹,一路往祭天祠坛去了。就是在如此繁闹的环境下,应该很难看到身后的人吧。
卫王站在台上,就在这时,所有人期待的典礼,开始了。
鼓声轰鸣,从鼓面扩散出来的鼓声震颤大地,百姓们都纷纷行了三跪九拜之礼,只有一个人突兀地站在最后面,为什么没人发现?
“报告卫王,枭平爷来了,正在镇青街的街头呢。”一个老练的太监不知从哪里飘出来,连说话都轻悠悠的。卫复在顺应天意后,宣了卫枭平上来,他将手中的圣诏塞进卫枭平的的手里,对着百姓做了最后的决定,他的激动使他的衮服也抖动起来,那条蟠龙似乎在扭动着,但他声音依然沉稳,威严而柔软的声音盈盈地传遍了大卫天下:
“朕本是一人,恐不能维政,但唯有此子为朕所出,待朕力不从心矣,必传位于他,但若民间有才能高于其者,礼贤惠于其者,皆可取而代之。此外,朕另收一养子,已是宫中的李嗣,其本是皇城中人,有父有母,便不再更名改姓。只可惜膝下有了儿郎硬,却无淑女以娱。然此番话实则是语百姓朕之平平,再无他意。太子,你可要言语一番?”他拍拍卫枭平的肩膀,枭平当众面对如此多的百姓,不免有些虚了。
“我是卫家拙子,虽是王室之子,实则内蕴鄙陋,望诸家多多包涵。”他鼓弄着袖摆,像是一个孩子,而现在的他,已经十五了,若是少女都可出嫁了。那腼腆却是硬生生刻在他的脸上,心眼中的世界时而清甜,时而作秋之苦,但那愁苦只是轻叹。他还是太小,看不清世界,看不透自己面前的路。他甚至觉得所有人都善良,都会永远爱着他,保护他,直到梦醒,他可能才会成长,或者还没长大,就被抽去了生命。
白将带着卫枭平坐在台下,他手臂上的伤又裂了开来,卫枭平急忙唤来太医给他医治,白色的盔甲浸了血后,晶莹华艳,反而更加爽气,他看着旁边父亲的盔甲,黑金锻刚的盔甲叠放在那里,他怎敢想象战神卫国鬼将会死在这样一场战争里,他的眼泪溶进那伤口,他摸着那副盔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看着天,好像是在问他的父亲,“剑与箭,必皆用仁道,只为其一;其二者,乃是自护当道……
莲花怒放,揽过渡白火烧云;时光落寞,吐尽一喉枯血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