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个男人很喜欢喝酒,城槿跟在他身边身上也总带着酒香,这样的城墙,这样的夜色她也曾看过无数遍。可是此时此刻她站在这儿,心境却与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不同,那些未知的恐惧一点点占据她内心最软弱的地方,而这一次,再也没有可以遮住她的斗篷。
她把手里的酒顺着城墙根洒下,“这一杯,还是给你吧,毕竟你那么喜欢喝酒,到了那边要是没了酒该多难受啊。”她眼中有着晶莹的笑意和淡淡的孤单。他的师父不喜欢眼泪,所以她笑着送他,也笑着想念他。
青冥剑下无懦夫,青冥剑后无牵挂。青冥剑主萧客一生潇洒,如今又何必哭哭啼啼平白拖累了他的名声。
远处响起飞鸟的叫声,城槿抬头看去,通体雪白的鸟儿,却不像是东城的鸟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城槿警惕地回头,确是宴安捧着一个碗摇摇晃晃地走上来。
看见她的时候眼角弯起,“小英勇,我来换你班。”
城瑾茫然,“什么?”
宴安凑到她面前,“啧啧,傻了不成,有人来换你,还不赶紧谢我。”
她呆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说道,“你是我的上级,就算带班哪有你替我的道理,况且我今天替换的时辰还没到。”
宴安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只是睡不着觉上来转转,想着替你的班让你去休息哪晓得你不领我的情。”
城瑾失笑,“你们今天怎么都睡不着,不管怎样我的班还是自己站完比较踏实。你上来晚了,要是刚才你或许还有口酒喝。”
“你竟然私藏酒,你完蛋了,小英勇,竟然不给我留。”
“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是将军刚才上来落下的。”
这回轮到宴安愣了一下,随即嘻嘻地笑道,“还有这种好事,将军一直严于利己,我们都没看过他喝醉的样子,怎样?他喝醉是什么样子?”
城瑾一边点燃快要熄灭的营火,一边漫不经心回道,“像你说的,他严于利己,又怎会放任自己喝醉,倒是一大半都便宜了我。”
“无趣。”宴安表示没劲,脸上失了兴趣。
“那你呢?怎么会睡不着?”城瑾好奇地道。
“我就是……唉呀,他们打呼噜太吵了。”宴安随便找了个石墩一屁股坐了上去,撇嘴抱怨。
城瑾送了他一个白眼。“说什么蠢话,对了,我看最近练兵练得这么勤,是要出事了么?”
“……大概是要起风了吧。”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
城瑾皱眉,正要再问,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城瑾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再想想什么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身子慢慢向后倒去,落入一个温软的怀抱,那个怀抱揽着她,在她耳边轻轻道,“你困了。”
一只同体雪白的鸟儿扑闪着翅膀慢慢落在男人的指尖,男人低低的声音呢喃道,“她这么蠢,究竟是怎么瞒过其他人的,你说是吧?”
城槿再次从梦乡里被叫醒是被军营里的紧急号角给吵起来的,城槿心下一凛,紧急集合的号角吹响必定有大事发生,顾不得许多城槿慌忙穿衣服,顺便一脚把还在懵懵懂懂的王智给一脚踹醒,一伙人穿戴完毕就立刻向操练场上跑去,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气氛蔓延在整个营地。城瑾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一晃神间却已无处可觅。
城槿一行人赶到操练场,此时场上已经站满了士兵,陆奉先神色微凝的从后面走过来。士兵们立刻列好了队,整个操练场上安静的让每个人的神经都崩了起来。陆奉先站在队伍的前面,面色寒凉没有一丝感情,城槿曾觉得那张脸好像被冻住了,模模糊糊中那天夜里的神情像是不曾出现过。
“刚才接到奏报,有一伙侏儒逃窜至我帝国边境区域,大概有一千,全员提高警惕,现在搜索城内城外有见到者当即射杀。”陆奉先面色微冷的注视着全员将士,明明还是那一幅木然的面孔,城槿却看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陆奉先在前面安排着各组的任务,城槿被李大头拽走了,他们这一组的任务是搜查城外。城瑾的手有些抖,她不是没见过侏儒,她曾随师傅游历诸国,上一次她还和那些侏儒一起喝酒跳舞,这一次相交却是刀剑相向,她一直都被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她忘了雁北和西坞与南翊不同,不仅仅是国家的不同,更多的分歧是来自于种族的不同。四国的暂时停战让城槿几乎忘记了西坞,东城,南翊,雁北从来都是相互敌对的,没有哪两国是结盟的关系。即便像东城和南翊这种都是由人类建立的国家也因理念的不同而长年处于敌对状态,更何况是种族都不相同的雁北。所谓侏儒在东城人的记忆里只是一种拥有着怪力的异类。对于异类,人类千年来都只有一种处理方法---诛杀。
城槿皱了皱眉,第一次陷入这样的境地令她很无措,她一直认为自己参军是为斩杀敌人,却从没想过有一天敌人的界限会这般令她焦躁和不安。
“前面发现侏儒!”不知是谁在前面大喊了一声,蜂拥的士兵都挤了上去,城槿于拥挤的人群中瞥见一个手里揪着一个木偶的小女孩惊恐的瞪着双眼,看着向自己跑来的士兵只能拼命的往前跑。那是一种绝望的奔跑,后来城槿想起来的时候只能记起这个词。城槿拼命的拦着蜂拥的士兵,”等等!会不会搞错了!这只是一个小女孩,你怎么确定她是侏儒?”
被她拦住的士兵不耐烦的拍开她的手,“不会错!只有侏儒的眼睛才会是那种纯黑的,人类的眼睛会有些偏棕,赶紧的别添乱!”说着推了城槿一把。
城槿被他一推,一下没站稳被推倒在了一边,下一秒锋利的刺刀就砍进了侏儒小女孩的身体里,一片鲜血在城槿的面前绽开,城槿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心里仿佛生生的裂开了一样,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倒下的女孩儿深黑的眼眸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吸进去一样,慢慢失去了焦距,手里的木偶慢慢落在了地上,沾染了鲜血。从这一天开始城槿开始惧怕这种黑色,那种要把一切吸进去的黑。远处传来厮杀,谢韵用剑抵抗着一个成年侏儒的攻击,双眼通红,身形越来越不稳,在他身边是早已失去声息的李大头,平常大嗓门的李大头这一刻一声不响的倒在那里。杀与被杀只在一瞬间,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一瞬间颠覆。
城槿甚至没有看见他是怎么死去的,明明脑子里一片混乱,身子却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向谢韵那跑去,城槿颤抖的举起手里的剑向那个满身都是鲜血不停嘶吼仿若野兽一样的人砍去,因为被砍中而疼痛嘶吼的侏儒挣扎着攻向城槿,城槿胡乱的抵挡着,侏儒受伤太重已经失去了冷静,城槿瞅中一个空挡一剑刺去,一剑穿心。死后的侏儒慢慢停下了动作,像那个死去的小女孩一样眼中似有一团火焰慢慢熄灭,慢慢倒在了地上,城槿双腿颤抖着跪在了地上,谢韵挣扎着站起来拼命把城槿扶了起来,“赶紧走!”城槿的眼神停在他身后的李大头身上,谢韵咬了咬唇,眉色里俱是沉痛,深呼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走!他已经死了!”语毕,再不管城槿,只是架着她往回走。只是他们都明白有些路可以走回去但有些事情他们再也不能回去。
对与错模糊了界限,一剑挥下却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失去自信的剑总有一天会让自己丧命。战场之上又哪里有什么对错,只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她的身后有她的子民,她本不该心软。她恍然明白萧客带她周游历国的那些日子是她作为城瑾这个人最后的岁月,而今后她只能是东城的宣武公主她的封号就是她全部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