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为一群人活着的，像是莫玦；也有为自己活着的，像是他；但是，苏洵，他是为一个人活着的，所以，他格外疯狂。
顾成以一篇策论说服了隐居的大学士鹿鱼，被收为关门弟子，仅仅一年就出师了，他拿着鹿鱼的推荐信本是可以轻轻松松拿到一个官职的，但他选择了参加科举，比起一封推举信被随便安排一个闲差，他最需要的是见到皇帝，而在科举中拿到前三无疑是最快的方法。他每天和其他考生一起呆在客栈里温习功课，等待考试的到来。
那一年京城的花灯节到来的时候，他坐在窗边被一颗石子砸中了脑袋，探出窗去看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裹着红袄子的小姑娘，一脸惊诧又有点抱歉的看着他，她的脸冻得红彤彤的，一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一手示意他不要说话，顾成盯着她莫名地想起了湖边那些大红灯笼，她一会看看他一会又朝后面看看，似乎有人从后面喊着她，她着急的跺着脚，嘴里护着哈气，小声地哀求他，“拜托，让我进去躲躲好不好。”他诧异，朝她后面看了一眼瞬间明了，他缓缓伸出手，“抓着我吧。”
她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快，只是一瞬，她就把手搭了上去，借力跃了进去。顾成感觉到手心里潮湿的温度，他想，这真是一个小小的姑娘。他坐在桌旁继续看书，也不去理会旁边无措的女孩，女孩似乎纠结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你今天帮了我来日你若是有我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她的腮帮子鼓鼓的，红艳艳的，和她手里的糖葫芦似的，他觉得这是个明事理懂感恩的小姑娘。他顺手摸了摸刚到自己胸口的小布丁的头以示她不必在意，她似乎愣住了，半晌反应过来，红了一整张脸。
“我，我叫月娘，你叫我阿月吧···”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头也越埋越低。
“好。”他声音淡淡，他有些怀疑这个人还是自己早上看见的那个骑在马上不可一世的箴言公主么，那样骄傲的公主和眼前包成一团的姑娘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他看见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一处，他瞥眼过去，看见桌上那一盘老板送来的红豆糕，心下了然，拿起一块递给她，“你可要吃？”
小姑娘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她把自己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接过，接下来的时间她就没停过，一直在吃，顾成觉得有几分好笑，不由打趣道，“你就这么吃了陌生人给的东西，你娘亲没教过你不要轻信他人么，尤其是你这样的小姑娘。”
忙着吃的女孩一边不忘手里的东西一边答他，“公子这样好看，才不是什么坏人呢。”
他失笑，“这么小就以貌取人，长大了可得了。”
“并非如此，我看着公子就知道公子心善，是真的！我看人很准的！”
竟是胡说，这世上，哪有人见第一面就知善恶的呢，更何况，人是会变的啊。
“今夜外边这般热闹，公子不出去逛逛么？”
“你也说人很多，我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吃的满嘴的小姑娘撅了噘嘴，“才不是，人本来就是要大家一起才能过的快活，公子有这样的机会却不知好好珍惜，不像我···”
“像你什么？”
“没，没什么···”意识到说漏嘴的姑娘住了嘴。
他看着落寞的小公主，不觉得开口道，“你若是愿意，我可陪你逛逛。”说完他自己怔了一下，旋即笑着摇了摇头，真是魔障了。那边的姑娘确是一下欢呼了起来，“好哎！公子我们走吧！”
唉？他抬头看她，真的走啊？“你是真不怕我啊？”
“有什么好怕的，这世上的人开始的时候本就谁都不认识谁，只有先开口才能熟识不是么？”小公主的眼睛亮亮的，这是一个无比通透的公主，怕是这世上能动摇她的也没有几件事。
每年的花灯节除了热闹的花灯展外，就是路边各式各样的小吃摊，男男女女走过，其实也有了一点七夕的意味。顾成对那些投在自己身上的炽热目光视若无睹，那些目光在转到他身边的女孩子时霎时熄灭，鉴于这位公主的知名度太高，小公主出门的时候特意把自己的脸围了起来，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她一溜小跑地跟在他后面，和顾成看起来倒像是一对年轻的父子，小姑娘明显也听到了旁人的小声议论，顾成转身看她的时候就看到她一个人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走近了才听清了小女孩的抱怨，“什么么，就是比他矮了些···好吧，矮的有点多。”
他拉起小公主的手，以免她走散，他陪着她把河灯放进了河水里，小公主看着河灯眼睛亮亮的，那灯上有她的期盼。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看见公主的那盏河灯被风一刮吹灭了歪歪扭扭地飘向前方。小姑娘似是有所察觉转身的瞬间被顾成宽大的袍子挡住了眼，“走吧。”
他把吃饱了的小姑娘送走的时候，小姑娘抓着他的袖子，“公子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相识一场，总要知道公子姓名的啊。”
他看着有些赖皮的女孩，微微一笑，“若是有缘再见，到那时我再告诉你吧。”
一月后，新科的状元郎巡街，好不热闹，各家的姑娘都羞答答的探出头来看，状元郎的身上被砸了不少花，一旁的小厮调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潘安临世呢，只是公子从今以后在这京城里怕是不能清净了。”马上的翩翩公子一边小心地浮掉身上的花瓣，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无妨，谁又是为了图个清净来这京城的呢。”
“也是。”小厮笑道。
他抬眼望去，红妆的女孩隐在人群里，呆呆地看向他的方向，他不着痕迹地避过。他此生身陷赌局，便盼着这一生就这么错过也未尝不好。
可是该有的缘分从来都不会少，哪怕是孽缘。
两年，把当初的少年锤炼出另一番模样，世人闻说东城史上最年轻的丞相顾成，少年惊艳，一表人才，一双情眼，怎生禁得，许多胡觑。而两年的时光也让当初的小公主成为举世的箴言公主，郎才女貌，她终于长得足以与他般配。可是两年，他在官场摸爬滚打，早生得一副冷硬心肠，习惯了带着和善笑意的面具的自己，一副俊朗的容颜下是一颗世人无法揣度的心。而她在辗转沙场的年岁中慢慢变得坚硬锋利，再不会哭泣，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只会自己一人品尝。也许那时起就已注定这一场情终不能善终。一个不能说，一个不会说。
那天他陪苏洵下棋的时候，苏洵不着痕迹地淡淡开口，“阿城今年岁数也不小了，该是娶妻的年纪了。”他敛眉轻蹙，“侯爷···”
“尚书府家的大姑娘我看就不错，来日去求娶吧。”
是命令，而非征询，他轻叹，终是应下，“是。“
大红的花轿里坐着的姑娘温婉贤淑，他晓得，那是最好的妻的选择，苏洵让他应下这门婚事，终究也不只是为了拉拢尚书府的势力，也是为了他着想。苏洵晓得他心里有个人，那个穿着大红色衣裳的姑娘眉眼鲜活地静静呆在他书房暗室的一卷画纸上，苏洵看着画纸上的人笑了，“卿求得是天上之人啊。”话语中几分讥讽几分憎恨，他仇恨的，是整个皇室。那一日他让他拿走了画卷，也是给了他一个承诺。承君一诺，必当奉行。他承了恩就要报。尽管这其中夹杂了多少的偏执，对对错错难以明辩，就像坐在高位的那个人，冷血也有温情，可是阴晴不定的帝王最是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