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和苏英俊相谈甚欢,但城槿也没忘记今日要早起去招兵处报名,出门迎面碰上了苏英俊,苏英俊热情地向她打招呼,“高兄,今日起的这般早。”
城槿打着呵呵,“苏兄早哈!这么一早要去哪里啊?”
苏英俊笑意盈盈的答道,“今日便是考试之日,自是要早早起来。高兄昨日说有意投奔军营,莫不是这便要去。”
“是啊,我提早祝苏兄早日金榜题名,迎娶如花美眷。”
苏英俊闻言,脸上红了一红,霎时有些拘谨,“苏某并不是为了······这······”
城槿看着苏英俊结结巴巴解释的样子,觉得欺负老实人甚是有趣,“苏兄不必多想,我这就要走了,苏兄请多保重。”
苏英俊慌忙拱了拱手道,“也是,便不耽搁你了,我这也走了,告辞。”
城槿看着苏英俊离开,不由得笑了,真是傻子,这般文绉绉的话我也是许久未说了。
虽是一早,街上也站了许多人,卖鱼的卖菜的三三两两的吆喝着,用完早餐的挨家挨户的女主人此时也都三两成群的结伴买菜,城槿仿佛已经看到了不久后的热闹喧嚣。这般的生机勃勃看的城槿满身欢喜,皇宫里的早上永远都是静悄悄的,死一般的宁静,城槿总是从那般宁静中生出一股烦闷之情,她殿里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孙婆婆总是笑着说,“公主如今年纪这么小自是活泼些,想要出去玩闹,这殿里的宁静如何受得了,但于我们这些老婆子们来说这种宁静确是求之不得的。”
城槿穿过早晨的集市,便看到了前面明晃晃的写着“招兵”的旗帜,心中一喜,这便是她此次的主要目的,前面已经排了一些人,城槿走过去排到了队尾,东城这些年虽然大体还算平静安宁,但是边疆战乱也一直连绵不绝,所以每两年都会进行一次招兵,同时放一些老兵回乡朝廷给予一定优待,按军功论赏,让他们得以安度晚年。这一大早招兵的地点前已经排了好几队人,都是些青春蓬勃的面孔,抱着一腔热血来到这里只为实现铁血沙场建功立业的人生理想,最后的结局却大多是汲汲无名的战死沙场,但是仍然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的走上这条路,用成千上万的性命去成就一位将军的人生路,也许将军这个词从来就不是形容一个人的,而是许许多多的将士的统称。城槿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日在御花园接住她的少年,温和的眉眼间隐隐自有一股沙场的肃杀之气,她是知道的,母亲的义兄就曾是东城的将军,也是靖国公的独子,母亲是在他和父皇的意思下拜靖国公为义父。城槿记得那是个胡子扎人的怪蜀黍,每次进殿探望凉妃之时总喜欢把她高高地举起来,他身上总是冷冷的带着一种肃杀的气息,城槿一直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应该就是像火种焚遍原野后的一种荒芜,母妃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眉眼俱是笑意。在过完六岁生日后,那个男人再也没进过殿,而母亲总是一个人靠着窗边的席子落寞的看着院里的那棵早已凋零的梅树,话越来越少,身子也一日日衰落下去。她问过从小疼爱她的婆婆,舅舅去哪了?可是婆婆只是悲伤地望着她,久久无语,后来她长大了一点才知道那个鲁莽的男人已经死去了,死在了遥远的边疆的沙漠之上,他的死讯传到京城的时候,尸骨已寒。
知晓这个消息后,城槿跑去问教她读书的老先生什么是死,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老先生告诉她对于生者而言所谓死亡,就是你今后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人,即便你权倾天下,富可敌国,抑或走到天涯海角,也无法再寻到那人的痕迹。而对于死者,死亡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至此便是虚无。死者是无法感觉到死亡的,只有生者才能真真切切感觉到死亡的荒芜和悲切。
从此再无处可循那人的寒冷,那日陆奉先抱着她时,她仿佛再一次闻到了和那个人相同的气息,一样的寒凉却一样的温暖。再往后的很多日子里城槿想驱使她走向沙场的或许从来不是宣武这个封号,而是儿时萦绕在自己身边的属于那个男人的气息,那个男人会笑着说,“阿瑾,笨。”而她爱上陆奉先也是那个人给她的缘分,让她嗅着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一路走到这里。
城槿排在队伍的后面,看着眼前的景象,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心里不仅涌起一阵阵紧第一次张和兴奋。挤在一堆汉子的中间,城槿的身子未免显得有一些矮小,城槿只能努力在气势上不落于他人。周围的人说说笑笑,也有一些人跟她搭话,她尽量翻出自己根本不存在的男子气概与他们聊天,城槿因这一种从未接触过的陌生的氛围而微微有些激动,声音自然大了些,不自觉骨子里的潇洒也透了出来,倒与那些男子谈的十分投机。
等到排到她的时候,城槿还是手心里攥了一把汗,坐在桌子后面记人名的是个看起来十分骁勇的壮汉,长得像头狗熊,一看就知道不擅长做这些事,微微有些不耐烦和急躁,看了一眼城槿,嘟囔了一句,现在的男人怎么一个个长得比女人还秀气,吓得城槿大气不敢出。
“叫什么?”壮汉皱眉问道,
“哦,那个”城槿心想糟了,我又忘记给自己起个名字了,眼看着面前的狗熊即将发怒,眼前突然浮现起苏英俊那张并不怎么英俊的脸,“高英勇。”
狗熊闻言顿了一下,抬头细细打量了他一眼,摇摇头继续写字,毫不留情的吐槽道。,“长得跟个小鸡子似的竟然叫高英勇,那边的李狗蛋都比你英勇。”
果然,出来混是要还的,就在距离她嘲笑苏英俊那奇葩名字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她遭到了老天狠狠的报复,城槿在周围切切的笑声中,涨红了脖子疾步离开了是非之地。
时间还早,城槿决定借这次难得的机会再逛逛京城,选拔考试将会在明天进行,现在的自己只需要安静的等待,太阳还没落下来,小摊贩却早早开始摆起了摊子,夜市不同于早市,花样更加丰富,也会时不时有很多新的花样。以前城槿殿里出去买办的宫女喜欢讲那些宫外的的事情。虽然不是什么节日,但是还是有不少卖河灯的人,到了晚上,小孩子们就带了来,放到河里,各种样子的河灯三三两两漂在河上,城槿一只胳膊倚在桥上,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就这么汇入了那一串串河灯中,模模糊糊的,不由笑了出来,又想到殿里的那些花灯,嘴里不由哼起幼时母妃教她的歌谣,“大殿灯,红彤彤,走马灯,转不停,金鱼灯,摇尾巴,孔雀灯,开彩屏,金灯银灯五彩灯,一盏一盏数不清。”踏着河边的石板,城槿笑着看向人群聚集处,轻轻踱步慢慢飘了过去,夜晚的集市到处充满了食物的气息,城槿坐到了一个卖汤圆的摊子边上,想着像一般的汉子那样威武的吼一嗓子老板娘,谁知老板娘眼尖一眼看见了她,笑着就过来了,让城槿颇为遗憾。
“这位公子,要汤圆么?”老板娘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肤若凝脂在夜晚灯火下有了些红晕,双眼神采飞扬,嘴角未笑眉眼先笑了。瞧起来甚是亲切,语气上也不由得放柔了很多。
“好!”城槿看着锅里冒的热气,不由得咽了口口水,逛了一天,她还没吃东西,这会被这热气一熏肚子就开始叫。
这头老板娘刚走,另一个白花花的身影就遮住了城槿的视线,城槿面无表情的看着突然坐在自己对面的苏英俊,第一次知道人类的缘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苏英俊见到城槿却十分高兴的样子,“英勇,我刚刚远远一看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是你。”
城槿叹了口气,招呼老板娘,“老板娘!再加一碗!”转过头看着苏英俊,“我记得苏兄今日考试,小弟请苏兄吃碗汤圆就当祝福苏兄了。”
苏英俊眼睛一亮,看着城槿,脸微红“劳英勇破费…”
城槿看着苏英俊面色红润,不由打趣道,“看苏兄脸色不错么,今日考得应当不错吧。”苏英俊脸一红,“还好还好,只是今日写的略微顺手。”说着用手挠了挠头,城槿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悠悠地看着他,不由得发笑。
城槿和苏英俊看着这满街的热闹与繁华,不由感叹。城槿笑着说,“我原以为京城的夜里也该与我家一样安安静静,大家不是看书便是都睡了,哪想竟这般热闹。”
“英勇兄家在哪里啊?”
城槿歪头想了想,“一个离京城很近又很远的地方,”看着苏英俊低头思考的模样,不由嘲笑道,“呆子,我说你就信,这般故弄玄虚的话,我家不过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县城,说了你也不懂。”苏英俊了然,有些憨憨的笑了起来。
城槿看着这夜晚的喧闹不由有些醉了,有些如坠梦里的感觉。汤圆上来的时候也没太注意到,还是苏英俊轻轻拍了拍她,夜晚下面色柔和,“英勇,回神了。”
城槿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苏英俊的笑脸,很奇怪,她似乎格外信任这个这只有两面之缘的人,总让人安心。城槿低头,一阵热气扑上来,熏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伸手抹了抹,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男装打扮,微微有些窘迫。偷眼看了看苏英俊,看见他正在专注对付碗里的一个汤圆,不由得松了口气。
满天星辰终其一年不过求得一个圆月,人生终其一辈子又能求得什么?对于城槿而言,答案就在她今后数十年的漂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