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铠虎,奉师尊之命引新弟子入殿…巫长老,师尊他老人家呢?”
铠虎伏着头颅,语气异常恭敬。站在鼎前的墨发男子转过身来,双眉入鬓,鼻梁高挺,一双凤眼青瞳带赤,额前有一缕赤痕。
玉质雪肌,皎辉点点,这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子。眸光湛湛,让人心生敬服。
“碧羽赤皇鸟!”萧凡只扫了一眼便垂下目光,胸中通通直跳。这是一头神禽,幻化成人形多年,连两颊的羽纹都褪去了,修为十分强横。
碧羽赤皇鸟是罕见的百禽之王,血脉等级非常严格,纯血的碧羽赤皇鸟能与金翅大鹏争锋,驾驭风火之道,同样拥有天下罕见的极速。
萧凡曾在百万荒山里见过这样的存在,只有头颅能化作人形的异禽,却不费吹灰之力瞬杀百丈巨蟒,以天地剧毒之物为食。
眼前这个风华气度均为不凡的男子,竟是潭清教的一名长老?
“我只是一名客卿。”像是看出了萧凡和宋毅的震惊,巫长老声音很淡,“仇老儿一会便来,本座候着他。”
大汉连忙应诺,低头走到一旁。
“哈哈哈…姓巫的!”
就在这时,一声长啸响彻大殿,一只旋风般的灰色拖把从火焰中飞来,虹光道道。这样的景象持续了瞬间,萧凡才看清拖把头竟是一大把浓密的长发,因为来人遁速太快,连身形都遮住了。
灰发人闪身立在青衣男子身前,是一个干巴巴的瘦小老头,两撇胡须高高翘起,站得像标枪一样挺直。等到他话音刚落,铠虎便上前一步:“师尊。”
“嗯,这就是新来的弟子?”灰发人扫了他们一眼,却转身向巫长老看去,“愿赌服输,你的东西可有大用。”
青衣男子眸中精光一闪,沉默片刻,竟展颜一笑,“也罢。”他伸手一挥,一块赤红色的铁料出现在小老头手里。巫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便消失了。
那是一块拳头大的赤玄铁。佰草金石录记载,十米见方的深海玄铁在地火里淬炼千年,才能得到这么大一块,可作铸兵破阵之用,足以成为一件凡人国家的传国之宝。
萧凡心中一动。碧羽赤皇鸟临走时看了她和宋毅一眼,只是一瞬,却意味深长。
小老头回过神来,向二人一瞅,伸手便提起了萧凡后领,“这丫头怎么回事?”
灰发人眉头微皱,有些郁闷。青火殿虽落魄多年,也从来没人敢拿瓜娃子来糊弄这个职差,历年不合格的炼器弟子都让他赶得七零八落屁滚尿流,今年竟送上门这样一个小丫头。“你断奶了?”
“我…我早就不尿床了!”萧凡一张脸憋得通红,怒瞪回道。
铠虎一囧,连忙上前拱手挽救,“他们的确是此次入门的新人,弟子这就去要人。”
“…等等。”灰发小老头摆手一止,一道传信玉符破开青火殿的结界,化作一道清光向此处飞来。小老头伸手将玉符捏碎,符文交织成密识传入耳中,面色顿时古怪起来。
“你的手,”小老头凉凉瞥了一眼铠虎的右手,“技不如人?”
“铠虎惭愧,本想对师弟试上一试,结果…”大汉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搔了搔头,垂首一脸困窘。“幸好,试的还不是这个。”小老头轻飘飘地甩了一句,低头仔仔细细地瞄着萧凡:“小东西挺狠啊,活活打废了一个弟子,四人因你险些丧命,你还尿床?”
“我不尿床!不尿床!”萧凡挣扎,凶巴巴地瞪小老头。
铠虎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是个狠茬子,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
灰发人却目露奇光,萧凡的力道很大,一个五六岁的幼童能有这么出格的力气,必然天赋异禀。小老头眸光一闪,目光如剑,仿佛从里向外将人剥个通透。
萧凡心中一惊,然而千幻神皮将一切探查阻挡在外,灰发人也没能超出这个界限。“根骨一般,力气怎么这么大?”小老头狐疑地瞅了瞅,“入道神识尚未成形,难道真的是天生神力?”
“你嘀咕个啥?”萧凡只用了六成力道,颈上铁手却不曾动摇分毫。除却修为高于洞玄境,灰发人的体魄也极为强大,她周身被旺盛的血气包裹着,仿佛在一头凶兽的身畔。若是一般人被这样提在手里,一定会感受到强大的压制,小老头的体质深不可测。
这让萧凡心惊。她对气息十分敏感,灰发人的修为虽不及太一阁莫老,体魄却隐隐压过一分,让人难以置信。小老头盯着萧凡看了许久,忽然咧嘴一笑,一口灿灿的白牙露了出来。
“童男童女十全大补药,不要白不要。”
“哇!!”
女童的尖叫声响彻大殿,嘶嚎打滚,耍泼皮无赖之极相,“吃人啦!吃人啦!山里的老妖怪跑出来吃人啦!我不好吃呀…我吃鸡屁股猪尾巴心肝脾肺肾都有毛病呀我给人当童养媳不是童男童女呀我喜欢龙阳断癖女上男下…”
“住口!”
一声厉喝炸的萧凡脑子嗡嗡响,赶忙住了口,抬头一看小老头胡子高高翘起,铠虎和宋毅则面色发赤,目瞪口呆。
“这…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哪个王八犊子教的?修道之人当清心寡欲,怎如此胡说八道污人耳目!”
“老妖怪鼻子里喷气了,不要吃我呀,”萧凡两眼泪汪汪,“村头的老画师出书挣好多银子呢,漂亮阁子里的姐姐们都去买,说放到床头能辟邪的!”
“我呸!”小老头脸冒黑气,“砰”的一声将萧凡砸到青铜鼎上,“给我举起来!不然吃了你。”
萧凡像一只壁虎一样从鼎壁滑下来,屁股蹲儿落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显然小老头对她的体质很感兴趣,萧凡却不禁腹诽:还清心寡欲?一个百年老处男吃补药有什么用?
想来还是脸皮薄的修士居大多数。小老头自然想不到,萧凡为验证一句话的真假,节操掉的比眼泪都快。
铠虎有些同情地看着萧凡,四足方鼎已通灵多年,能撼动的人不过五指之数,师尊这样说,显然是准备给这个小丫头小鞋穿了。
萧凡抬头比量了一下,鼎环与铠虎双肩同高,一个成年男子抬起手臂才能达到那个高度。为防露出破绽,她蹲下身子,吭哧吭哧地爬进了鼎底。
铠虎:“…”
萧凡在方鼎下蹲着,嘿嘿地冲小老头傻笑。
“你想玩躲猫猫?”小老头凉凉瞥了她一眼,萧凡立马起身,头顶“咚”地撞上方鼎底部,迅速弹开,一屁股仰倒在地上。
小老头:“…”
灰发人神情晦暗地看着她,怀疑这次是不是招了个傻子。
萧凡捂着脑袋,半弓着身子,两手一抬举到头顶,双掌贴上方鼎。一瞬间,一股压力从掌心传来,仿佛抵着一座擎天巨岳,呼吸都在刹那紧了紧。
萧凡眼中露出讶色,这座鼎显然不一般。
气息沉降,左右开弓,萧凡猛地发力,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瞬间收紧。顿时,方鼎发出一阵轰鸣,仿佛有海啸山崩入耳,又如同神兽奔腾展翅,战场上千军万马烽火征伐,亿万先民诵歌祷告。这一瞬间,仿佛跨越了千万载洪荒的众生齐唱,神音入耳,有大道轰鸣。
萧凡心中巨震。
这是一股无与伦比的奇异冲击,萧凡感到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欢腾,有一种肃穆的渴望。更像是一种洗礼,难以言喻地冲刷灌溉,仿佛要将这座鼎所经历的千万年时光一一轮转,刻印下一缕大道烙痕。
萧凡双目紧闭,红莲火搅动着滔天血气,如大河冲刷在体内,发出一阵阵龙啸长鸣。识海中的乌刀种子岿然不动,似不受分毫影响,只有肉身起了难以言喻的共鸣。萧凡沉浸在这种奇异的体验里,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不过几个呼吸,这种感觉方才抽离淡去,渐渐消散。
萧凡回味了片刻,睁开双目,发愣。
铠虎和灰发人都像见了鬼一样盯着萧凡,目光炽烈而幽深,仿佛能在她脑门上灼烧出两个洞。萧凡心里咯噔一下,宋毅面露思索,双目若一泓秋潭。
萧凡嘴角抽搐,她不知何时站直了身体,双臂高举,竟以盘古开天地的姿势撑着四足方鼎,此前却感受不到鼎的重量。萧凡暗叫邪门,干脆咬牙,作恍神不支状,一下松开了手。
“砰”
脑袋一缩,巨鼎还是落在脑壳上发出一声闷响,萧凡疼的当即飚泪。“泥煤,怎么这么沉!”五六岁的娃娃缩在鼎下抱头痛哭,这一幕顿时让几人脸上崩开了裂痕。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萧凡身形一闪,竟被灰发人一手制住,直直对上了他的双目。一阵眩晕袭来,萧凡一惊,当即便想象出自己用力托鼎、气血翻腾的场景,陷在一片漆黑之中,与外界完全阻隔。灰发人目光幽深如海,直到萧凡快要坚持不住时,才渐渐松开了手。
萧凡一个趔趄落在地上,蹲下身子,趴在臂弯之间。乌刀种子险些被大肆挥耗的神识牵引,萧凡脸色一白,心中却淡定了几分。
“小师妹,你还好吧?”头顶传来大汉粗犷又同情的声音,萧凡泪汪汪地仰起头来,小脸有几分发白。“呜…就是刚才想起来疼的发晕,砸的我好疼啊!”
“…”铠虎一时语塞,没太听懂。砸的疼就算了,还想它干什么,回味?
宋毅冰冷的面容也有几分松动,眼底却闪过深深的忌惮。他朝萧凡的方向动了动,却不着痕迹地离小老头远了些。
“好疼,头晕。”萧凡憋着嘴,幽怨地看了一眼小老头,往铠虎身后躲了躲。小老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眼里却带上哭笑不得,“丫头片子,蠢死得了!”
萧凡委屈地抹眼泪。
小老头翻了个白眼,只得唤她一声别哭鼻子,便抛给铠虎一瓶丹药。“这小子能伤到你,应该还不错,就不用去挪那个块头了。”他缓缓转身,瞄了宋毅一眼。
宋毅面色不动,“多谢长老。”
“我姓仇,乃青火殿的驻殿长老,以后就是你们的师父。没事别来烦我。”
小老头一点也不觉所言哪里违和,不耐烦地瞪了萧凡一眼,“小泪包子,别哭了!长的一身蛮力,动不动就哭鼻子,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萧凡抬起婴儿肥肉嘟嘟的小脸,一脸天真,“那师尊不要吃我,不要给我穿小鞋。”
“谁给你穿小鞋!”小老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老夫能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眼不见为净。”说完一甩袍袖,竟自顾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