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莫怪，舍妹虽然性情直率，却心思善良。既然小兄弟也是来拜师的，可有何准备？”少年压下心中的思绪，徐徐问道。
“准备？准备什么？”萧凡愣了愣，瘦高个知无不言，没有提到什么需要准备的东西。潭清教是外城中凡人不甚了解的修道宗门，收徒与否全凭凡人资质。
“那便是了，”张元面上没有波澜，眼底却松了一口气，“在下也是随口一问，第一次参加仙家考纳，心中有些多想了。小兄弟若无介意，便与我二人一起同行吧。”
萧凡答应下来，心里干笑了一声。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少年的试探点到为止。一个体面猎户家的小子，又有什么可准备的。
他们同行了片刻，晨曦从天边升起，天光亮了起来。经过一夜赶路，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鹿南山，张元二人长松了一口气。尽管有些疲惫，精神却好了许多。
紫气东升，一行人坐在山头吐纳修行，恢复元气。
“萧小兄弟年纪轻轻，体力却甚好，在下深感惭愧。”片刻钟后，张元回过神来，眸子里湛湛有光，张梅梅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
“多谢张兄关心，俺们村都是猎户，成天山里跑惯了，确实没觉得累。”萧凡眦出一口白牙，一脸憨态可掬。
这些路程对萧凡和阿铭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在百万荒山中游历至今，萧凡还没有遇到过体质可相比的同阶修道者。
“说来同行也是缘分，我兄妹二人来自长崎山百花镇，青柳巷张家，自小便蒙山中老仙师垂怜，学得几分仙家吐纳之术。在下还未请教过小兄弟，拜师之前可有人教导？若能拜入正统仙家，便不负先人期望了。”
嘴上的笑容僵硬了瞬间，萧凡感叹：“令师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啊…俺老爹却说，他这一辈子专干舍己不利人的事儿，既然我这个儿子养不活他，还是去祸害别人吧。于是就把我赶出来了。”
萧凡此刻的思路跟少年不在一个维度上，她有些奇怪，古文化中莫不说尊师如父，这些似是古人的人族，老师竟会让弟子另择良栖来光耀门楣，思想并不如她想象得一般保守而僵硬。
散仙和修仙门派的区别，萧凡并不知晓。
少年对这回答很是意外，心中倒觉得这小子有意思起来。他看了一眼萧凡一脸忧郁的表情，张了张嘴，还是哭笑不得地把话吞了回去。
几人在一派轻松的气氛赶往鹿南山，萧凡和阿铭的速度比先前快了一大截，招呼着张元二人迅速赶路。张元拉着张梅梅，有苦难言，咬牙相随，到达迷雾山谷后鬓发都湿透了。
鹿南山谷有一种奇异的阵法，手持某种信物的人可以感应到迷雾中的小路，通向山谷的最底端，这种阵法能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萧凡通过瘦高个讨来了一块，是某家人丁单薄的猎户祖传下来的。这家猎户的独子身有伤残，穷困潦倒，早将这块用途不明的玉石卖了出去。直到有人偶然发现，这种玉石与其他信物的气息同出一源，竟在明争暗抢里流入了黑市，被一些闻风而动的人炒出了天价。
嗅觉十分灵敏的瘦高个提前下手，知道这是一件什么物事后，只觉是烫手山芋。恰遇萧凡扫荡小侺庄，便将此物转手交给了她。
萧凡听说过这种举荐后代的途径，修道会改善人的体质和血脉，因此许多散修会收到修道宗门的收徒信物，宗门以此广开门路、连结修道势力，希望良才延续香火，而散修则为自己的后代寻一条出路。
猎户早已与潭清教失去了联系。萧凡手持信物，一路找到了这里。
到了山谷深处，雾气反而稀薄了很多。山谷中零零散散坐了七八十人，正在闭目调息。当他们到达时，这些人只是偶尔观察一下，随即便不在意了。
萧凡和阿铭只是普通的村庄猎户打扮，张元兄妹入道不久，气息也不见几分沉稳。这样足等了一个时辰，其间又有众多人陆陆续续到来，山谷中才起了一些明显的变化。
谷外雾气翻滚，竟一下浓密了许多倍，将此地完全遮掩。一道门户渐渐从雾气中显现，高达两丈，一股灵气散发出来，让人身心舒畅。
两名长袍加身的男子从石门中跨步而出，山谷里一下落针可闻。
二人均是蓝缎长衣，白襟广袖，腰带上挂着鼓鼓的深色囊袋。扫视一圈后，脸上失望的神色均不加掩饰，年老的男子更是长声叹息。
“想我潭清教百年教众，如今却沦落到连垂髫小儿都敢来糊弄的地步，你瞧瞧。”老人胡须一飘，瞪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寥寥几人，转过头去与同来的青年道。
“张师兄莫要介怀，先前我观这其中有资质尚佳者，好好栽培，将成门派福音也未可知。”青年笑了笑，走到众人面前，打开了一副罗盘。
山谷中炙热的目光交汇在一处，许多人按捺下心中翻腾的思绪，只等青年发话。“修道资质有三，根骨，悟性，神识。但凡身家清白而资质上乘者，必将得教中大力栽培，带各位走上修仙一途。”
“此物为先天灵盘，可测试一个人的灵觉。修为及天赋强大的人，灵觉出众，对天地有感，更善于修道。凡十五以上二十以下还未入道，二十五以上未能达入道小成者，便不要来浪费时间了。欲入本门者，现在亲自手持信物，等待灵盘告知。”
青年走到众人中间，先向一个白白胖胖的男童走去。那少年身后跟着十一个仆从，衣着光鲜靓丽，手中还把玩着一对玉鼠。
“居然先从刘家的小胖子开始，刘家的药材生意倒是红火，就是不知道这胖娃天分如何。”
萧凡耳力惊人，传音成线尚能捕获，更不用说凡人间的窃窃私语。灵盘在青年的手中旋转起来，绽放出透亮的银光，濛濛清辉一片。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盯着小胖子看了又看，才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地级中等灵觉，想来在凡人里已十分出色了。”
这一幕落入潭清教老者眼中，双目陡然露出一丝精光，似是惊异。“凡尘蒙璞玉，倒也有些趣味。”青年收下男童递来的信物，笑容中带着一丝玩味，伸手探了探他的筋骨。“体格微弱，根骨尚佳，还算不错。”
白白胖胖的九岁男童成了潭清教收入门中的第一个门徒，在场千余人神色各异，都对青年手中的罗盘致以十二万分的关注。男童一行人则十分兴奋，一名老人跟在小胖子身后，不停叮嘱着什么，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神情十分满意。
萧凡看了一眼拉着小胖子的老人，眼光微不可见地锐利了几分。
青年一抖手，只见灵盘在空中化出重重叠影，一分二，二分四，很快便有上百罗盘的虚影出现，密密麻麻向着山谷中的众人飞去。
罗盘在空中横移，到手持信物的人身前旋转，光泽却大不相同。大部分人身前的灵盘都是青灰掺杂的色泽，暗淡无光，青年和老者一一望去，尽管神情变化不大，嘴角却越抿越紧。
“良才罕见。”青年摇了摇头，有些无力地负起手来。
灵盘光辉变换，一时间山谷中人人肃穆，气氛有些紧张。
萧凡渐渐了解，灵觉分天，地，玄，人四个等级，每一等级又有高低不同，石质罗盘能够判别接触者的灵觉强度，显示不同色泽和强弱光芒以作区分。很快，人群中传来了不同的呼声，一时间众情杂陈，山谷中嘈杂一片。
“肃静。”老者甩了甩袖袍，声若洪钟，谷中凡人俱是一颤。
青年和老者高高在上，衣袍翻卷，横空而立。一种微妙的势笼罩了山谷，让许多人噤若寒蝉，再不敢随意言论。
这就是修道者相对凡人的强大，修为高绝的人出手，抵得上百马千军，神勇难当。
山谷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的举止也变得诸多拘束。萧凡瞥了一眼空中，却发现老者闭合起了双目，飘然出尘得似乎并不对谷中情景在意一般。
萧凡不由一怔，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老者双目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循着方才的感应看去，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娃娃抱着一只花斑幼豹，眼巴巴地瞅着旁边一块干粮。老者两眼一黑，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去。
渐渐地，灵盘向众人深处飞去，许多人手中的信物已经亮起了光芒。那便是久前潭清教散发的信物，玉石亮起，即代表持有之人已被选中。
此时，一道罗盘虚影已经停在了萧凡面前，感应到她手中的信物，当即便旋转起来。萧凡警觉，感到一种微弱的气息探向周身，只不过被千幻神皮挡在了外面。
萧凡沉思，悄悄递出一缕神识，缠绕在不远处手中信物亮起的女童身上。
女童与她一般无二的年纪，黑黑瘦瘦，一双眼睛因为喜色十分明亮，根骨比一般的同龄人要好上许多。萧凡记得她面前的罗盘曾亮起湛青的光辉，便散发出一种微弱的气息，比之女童差了一截。
灵盘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旋即渐渐平稳，显出浅青色的光泽。萧凡手中的玉石也亮了起来，清凉温润，如一颗尚未打磨的明珠。
“天啊，快看！”
“这是…什么等级？怎么这么亮！”
“是百里家的七小姐！”
人群中传来了一阵惊呼，萧凡循声望去，灵盘绽放着耀目金光，让周围的人都不禁闭上了双眼，遮挡刺目的光辉。
灵盘停在一名少女的身前，少女十一二岁的年纪，杏目流光，瑶鼻樱唇，两颊烟霞生辉，正是一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这一幕顿时惊动了立空不语的两名修道者，青年和老者俱行而下，驻足在少女身前。
“天级灵觉，竟有如此资质埋没于凡尘中！难怪灵盘出现异象，是罕见的水灵体，极适于修行水属性功法。”
“天怜我潭清教啊！”青年一声长叹，目中闪动着狂喜之色，想不到此行会有这般收获。相比较之下，老者却是淡定得多，看了一眼少女随行的侍仆，开口问道：“引荐者是何人？”
“回仙师，是清心观的道长，道号连清散人，与逝去的家祖是旧识。”
少女身后，一名打扮雍容的妇人开口道，朱钗玉凤，长裙缕金，眼里掺杂着喜色和不舍。妇人款款走到少女身侧，拉起少女的手行礼道：“还请仙师多加照顾明珠，百里家族将感激不尽。”
“连清…”老者沉吟片刻，微点了点头，脸上也现出笑意，“以此天资，日后必将不凡，无须担心。”
老者和青年喜不自胜，过了半柱香后，人群中又传来了异动。一名弱冠少年的身前灵盘摇摆不定，竟迟迟不能停下，光泽变换数次不止。
当老者亲自探查少年身体后，脸上又是一阵动容，不由叹道：“根骨勉为上佳，神识却异常强大，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