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正月初四
等我和李纲巡视完城防,天已经将近蒙蒙亮了。李纲要加紧写折子,准备觐见钦宗。而我,则等天亮,接了母妃韦婉容回王府,嘱咐邢秉懿好好安顿母亲,然后,就是睡大觉了。
时至隆冬,虽然地龙暖和,但比起暖气还是差了一点,所以我一进自己的卧房就火速脱了衣服缩进被子。啊!在大冬天里,最享受的莫过于一整天盖着厚被,如果其他人都忙到底朝天,唯独我在床上盖着厚被,那就更好了。哈哈哈!我得过且过的享受着清净,突然觉得宋徽宗宋钦宗两个人真的是可恨又可怜。他们两人面对困难时想要的,不过是如我现在这般,躲在被子里享清净,一觉醒来,什么国家大事都有人替自己完成了。这种梦想其实很好实现,他们只要退位不当皇帝就可以了。然而,他们一面放不下帝王的权柄尊荣,一面又不肯为社稷担当,这就是传说中的即当又立了。
宋时,棉花还没有传入中国,所以贵族的被子都是软软的兽皮。我闻着真皮的味道,很快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经到下午,康履和女儿佛佑都对着我探头探脑,从表情上看,佛佑是在说,“父王你真懒。”而康履俨然是有了新消息,等着我听了给他赏钱呢。我点了点头,康履便手舞足蹈的说开了。
康履大拇指竖的直直的,道,“大王,李相公真是这个。”
然后,他又伸出小拇指,满脸蔑视的摇了摇头,“而除了李相公外的其他人,都是这个。”
“大王,今儿一大早上朝,朝堂上空了大片,官家一问,居然有五十六个官员没求圣旨,弃官南逃。官家见到这么多人逃跑,自己也慌了,也要逃跑。”
“这时候朝堂上一片混乱,人人都说官家确实要逃,他们都愿护驾跟随。朝也不必上了,现在就该走。朝堂正乱糟糟一片,李纲李相公走了出来,大声道,官家,金贼不足惧,何须逃哉?朝堂众人霎时安静下来,听李相公奏事。只听李相公道:金贼有三必败:第一、孤军深入,难以为继;第二、马军攻城,缺少器械;第三、降卒太多,难得一心。而我大宋却有三必胜:一、天下兵马即将到达;二、城高墙厚,箭矢充足;三、刚除六贼,全民同心。
白时中白相公却对他不以为然,也从队列中站了出来,不屑道:箭矢充足,但石弹无以为继,如之奈何?
李相公道,国家以重金供养士大夫,如今战局危机,蔡京起诸公将家中花园里堆的奇石捐出,石弹势将充足,官家勿忧!
白时中语塞,想了想又说,京师百万余众,粮草不足,如之奈何?
李相公冷笑一声,万寿山中鸟兽万千,禽鸣鹿啸声传十余里,补给如此之多,管家勿忧!”
“百官听李纲要拆官员的花园,杀太上皇的动物,都面面相觑一片哗然,然官家却听得热血沸腾,已然下诏,要效仿真宗御驾亲征。”
康履如果不当太监,可以去讲评书了,他把朝堂上的事讲的绘声绘色,我女儿佛佑听到她大伯父要御驾亲征,甚至欢呼起万岁来。然邢秉懿却摇了摇头,道,“官家诏书中的类比不好。真宗御驾亲征,可是寇准逼迫的,而且最后还打输了,赔了不少岁币。”
我听到邢秉懿这么说,心想不愧是我老婆,史上读史的人不少,但真能在春秋笔法中读出历史真相的人不多,邢秉懿俨然就读懂了。可是,邢秉懿看不上真宗的战绩,我们现在的官家,宋钦宗还不如真宗呢。
果然,康履也点了点头,叹了叹气,道,“李相公一个人忙里忙外,早朝后,他拿着官家御驾亲征的圣旨去召集将士,鼓舞士气,整顿城防。中午回来禀报时,宰执重臣却在阁内议事,李相公只是兵部侍郎,没资格入内,于是只好在殿外等待。李相公等了许久,也不见官家召见,于是,”
康履说到这里,走近我,低声道,“于是,塞了钱给张公公。”
听到这里,我便不怀好意的笑了,现实果然是会逼良为娼的,连正气凌然如李纲,都要靠行贿才能救这个国家。
“张公公收了钱告诉李相公,官家已经决定了,他不再御驾亲征,要巡幸襄州邓州。李相公急了,他来不及等官家宣他,当即要上殿面圣。”
我和邢秉懿听到此处,一阵唏嘘,封建时代最讲等级,皇上没宣召,李纲强闯宫廷属于大不敬。如果将来皇帝要深究,甚至可以以弑君罪问斩。但事情已经逼得李纲连这基本的礼节都顾不得了,可见他内心是何等焦虑。
“李相公一进大殿便与白时中白相公唇枪舌战,白时中说不过李相公,恼羞成怒,问道,李纲,你说的倒是漂亮,那你敢率兵出战吗?!
李相公当然敢出战,他当即便说,臣为社稷肝脑涂地,何惧之有?官家动容,下旨封他为尚书右丞,统领东京军事。如今,李纲李相公,已经成为宰执大臣了。”
我听到这里,放心的点了点头,宋钦宗可算找了好人,但随即又起了好奇之心,问,“康履,那么你出宫的时候,官家和李相公在做什么?准备一起视察守城将士吗?”
康履摇了摇头,“非也,他们还在殿里议事,连午饭也不打算吃。”
我心想这不对啊,按理说决定迎战,要做的就是整军啊!他们还在宫廷里商量什么?我就想,反正也是醒了,不如自己去宫内围观下。于是让康履留在府中督事,自己带着蓝珪进了宫。
宋钦宗早就一个头两个大了,正好需要有个宗亲来帮他出出主意,于是把宗亲不得问政的规矩扔到了脑后,急忙宣我进殿。
此时,李纲正在跟钦宗讲唐玄宗放弃长安赴川避难的往事,分析玄宗逃跑的利弊得失。总之一句话,如果君王有勇气直面敌人坐守孤城,那么天下臣民必然勇气倍增,如果没有,君王领着大家逃跑,天下人又有谁会拼命呢?
我站在钦宗身后,陪着他听李纲讲课,钦宗和宰执团队都没有吃午饭。太监们鱼贯端上点心,钦宗没有胃口吃,皇帝不吃,大臣们也不能吃,我却百无禁忌,偷手拿过点心,尽量无声的品尝起来。
正吃着一个鹅状米糕,感觉这糕点软糯可口,风味极佳。一个内侍跑了进来,“官家,圣人和崇国公已然启程,出宫很远了!”
圣人是宋代对皇后的称呼,国公则是钦宗还没来得及立为太子的儿子赵谌。
听到这个消息,钦宗立马呆住了,手摁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动作;连我也呆住了,米糕塞在嘴里,半天没有咀嚼。皇后和太子居然把自己的丈夫父亲扔到后面,自己悄悄的逃出都城,这在封建时代,属于旷古未有的奇闻。
半晌,钦宗终于反应过来,一拍椅子站起身,口气从未有过的坚定,“朕意已决,你们不必挽留了,朕决意去陕西,召集西军收复都城,此地绝不再留。”
一句话连说三个决/绝,一副谁再劝就杀了谁的架势。钦宗说完,拔腿就要走,谁知李纲迅速膝行到他身前,死死抓住钦宗的袍子,声泪俱下,再次分析利弊,“官家,如今都城人心惶惶,非您不可守城。都城一旦陷落,以金军之残暴,几天内汴京就将残败,那时您再收复,又有何意义?”
听李纲这么说,宋钦宗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眼珠一个劲的转。我心底明白,宋钦宗说再来收复,本来就不是真心的,他这么说不过是要劝退李纲罢了。所以,李纲虽然把他这个说辞反驳了,但反驳不了他逃跑的心,此时的钦宗,正在想新说辞呢!
我是坚决挺李纲的,自然不能让钦宗跑了!于是,也学着李纲的样子跪过去,抓住钦宗袍子的另一边,道,“皇兄,以臣弟之见,天下之人皆可离京,唯独皇兄不可!”
钦宗听这话倒是新鲜,问,“怎讲?”
“皇兄您想,为何金军绕过北方防线,直奔东京?皇兄您再想,父皇为何将大位传与皇兄再南幸?”
“为何?”钦宗与徽宗一样,一遇危机,脑子就不转,只能等着别人帮他分析利弊,想也不想,直接问我。
“皇兄,天子,国之根本。金军来东京,是因为我大宋的天子在东京;而父皇禅位,是因为唯有把江山社稷负在皇兄肩头,他才会安全。皇兄,您如果西幸,那金兵必将西去;您如果南幸,金兵一定南下。皇兄,试问天下哪座城市比京城更坚实呢?所以皇兄,您万万不可离京啊!”
宋钦宗听我此言,许是觉得振聋发聩,竟吓的浑身瘫软,一屁股坐回了龙椅。他想了半天,下定主意,提笔写了两个字,“可回”,然后押上御印,交给内侍让他们追上皇后国公,召其归来。
正月初四下午,宋钦宗不打算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