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一种积淀。
隧道,对于山来说,是一种残忍。
当年,愚公执意要铲平太行、王屋二山时,恐怕没有想到,即使不搬家,只要筑条隧道,也比铲整座大山来得省事。
现代人真是大聪明,大智慧,懂得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道理,给好好的一座山“掏个洞”,省了翻山的艰辛,只要从“洞”中穿过,便能达到意想的目的。并且,也少了“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的担心。
人的生活免不了要受到地域、交通、认识的限制。山当其不能成为屏障而成为一种阻碍时,有谁还会悠然地念着“王孙自可留”呢?于是,隧道成为一种手段,一种途径,一种思想,打开了“不与秦塞通人烟”的方便之门。
山有山的粗犷,豁达,隧道自有它的安详,凝炼。我自小生活在云台山脚下,我和山有着不解之缘。但,云台山下的云台山隧道,我仍是陌生的。
难忘那次穿过云台山隧道的情景。
那是六月一个炎炎烈日的下午,我,爸,还有七岁的侄儿驶着“中巴”,由爸爸提议,走云台山隧道,绕着道儿回家。
车驶至隧道口。“大盖帽”把手一挥,我踩一下油门,“中巴”驶进了隧道。人像一下掉进黑暗的深渊,眼前一片漆黑。
打一车灯,车前变得昏暗,一股阴冷之气,通过车窗,钻进车厢,冷得人缩紧身子。隧道里没有别的车辆通过,四周的黑暗一起死命地围困过来,挤得我们透不过气。昏黄的灯光照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滋滋”的声音,让人听了心里就发紧,发虚。我不由自主地握紧方向盘,侄儿紧紧地偎着我父亲。我加大油门,想早些通过隧道。两旁凹凸不平的墙面,更是迅速地,怪模怪样,带着狰狞杀气一齐猛压过来,煞是怕人。
“叔,我……我们回去吧!”我听到侄儿颤颤地说。
“回去?”我心里暗笑小孩子终究胆小,其实,头顶仍是“赫日自当中”,遇到这段黑暗的路就害怕了,一点挫折就受不了。渐渐地,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脑际闪过。回去?脑子像被重重地挨了一拳头,想起来了,记得我和爸爸第一次经过隧道的时候,我也说了这样一句同样的话。那时是我爸爸握着方向盘。在我的记忆中,我都理所当然地觉得只有我爸爸才是握方向盘的,我只是父亲天真的孩子,跟着父亲跑东跑西,现在完全变了,一瞬间,侄儿的一句话给自己一个全新的认识:我已是一个成人了。
曾几何时,我像父亲一样爱上了京剧,如痴如醉;像父亲一样迷上了钓鱼,一坐就是半天;像父亲一样捧起了《水浒》,津津有味……光阴似箭,一晃好几个年头过去了,就这么一天,我为自己的父亲握起了方向盘,这是一个怎样的悄无声息的时光历程啊!猛然间,我又发现我的父亲不也是从这条隧道过来的吗?
翻山确是“难于上青天”的艰辛历程,过隧道何尝不是一段历程呢?它不是一段成长的历程,生命的历程么?它没有“一览众山小”的喜悦,有的是一种体验,一种感悟。
车渐渐地驶出了隧道。明晃晃的太阳,令人目眩。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侄儿放开我父亲的手,雀跃了好一阵子。我望着侄儿。当侄儿再一次通过隧道时,又将是一个新的里程碑。
真正的隧道,总是在不经意中就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