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是朋友
多年来,胡适与陈衡哲的友谊传得沸沸扬扬,胡适对此一直持否认态度。但是一不小心,他还是留下授人以柄的证据:给女儿取名为素斐——素斐,即SOPHIA,亦即“莎菲”,“莎菲”正是陈衡哲的笔名与英文名。
胡适与陈衡哲的恋人任鸿隽是老朋友,他们在哥伦比亚读书时,任鸿隽与就读于美国瓦沙女子大学的陈衡哲谈起了恋爱,那是1916年。陈衡哲有一次来看望朋友时,胡适正巧外出,回来后听到大家都在谈论陈衡哲的美貌与才情,不免生出向往之心。在任鸿隽的介绍下,那年秋天胡适开始与陈衡哲通信。到第二年春天,两个人才首次见面,这一次是任鸿隽陪胡适专程去访陈衡哲。那时候两人通信已有四十多封,在书信中他们轻松愉快地谈论文学,有时候还不忘互相幽默一下。有一封信谈论的是彼此称呼的事情,胡适在信中有一首《寄陈衡哲书》:
你若“先生”我,
我也“先生”你,
不如两免了,
省得多少事。
陈衡哲在信中答:
所谓“先生”者,
“密斯特”云也,
不称你“先生”,
又称你什么?
下次寄信时,
申明要何称。
这些文友间的通信不能算情书,胡适是谦谦君子,即便暗中爱上陈衡哲,也不会轻易表白,因为任鸿隽是他的朋友,更何况家乡还有媒妁之言订下的婚约。而此时的陈衡哲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胡适不会轻易放下面子,去碰这个“钉子”。
可是面对陈衡哲这难得一见的才女加美女,正值青春年少的胡适想不爱都难,他与陈衡哲、任鸿隽成为十分亲密的朋友,经常一同出游,谈时代变革与文学主张。胡适特地作文《我们三个朋友》,在结尾处他写道:“又是一种山川了,依旧我们三个朋友,此景无双,此日最难忘,让我们的新诗祝你我长寿!”
回国后,胡适与江冬秀结婚,任北京大学教授,成为新文化运动的掌舵人。任鸿隽回国后为筹办钢铁厂之事再度赴美,同时遵守胡适的嘱托为北大物色人才。在美与陈衡哲再度重逢后,任鸿隽对其展开狂热的追求,坚持独身的陈衡哲经过长时间思考后,接受了他的求婚,也接受了北大的聘请。陈衡哲写信告诉胡适:“他对于我们的结婚有两个大愿望。其一是因为他对于旧家庭实在不满意,所以愿自己组织一个小家庭,俾种种梦想可以实现。其二是因为他深信我尚有一点文学的天才,欲为我预备一个清静安闲的小家庭,俾我得一心一意地去发达我的天才。”作为老朋友,胡适当然祝贺他们最终能走到一起。任鸿隽说:
“我希望能做一个屏风,站在你(指陈衡哲)和社会的中间,为中国来供奉和培养一位天才女子。”
这是任鸿隽的想法,也是胡适的想法,他一直珍视他与陈衡哲、任鸿隽三人之间的友谊。1920年他在《新青年》上发表了一首新诗:
我们三个朋友
——赠任叔永(任鸿隽)与陈莎菲(陈衡哲)
雪全消了,春将到了,只是寒威如旧。
冷风怒号,万松狂啸,伴着我们三个朋友。
风稍歇了,人将别了,
我们三个朋友。
寒流秃树,溪桥人语,
此会何时重有?
北大首位女教授
1920年9月,陈衡哲回国与任鸿隽举行了婚礼,胡适就像自己结婚一样兴奋。陈衡哲从南京到达北京后,胡适与任鸿隽一同到火车站迎接,当晚一起住在胡适家。第二天胡适陪同任鸿隽到陈衡哲家,拜见他的岳父岳母。9月16日陈衡哲、任鸿隽举行结婚典礼,胡适做赞礼,蔡元培为证婚人。陈、任二人采用的是新式婚礼,仪式简单,不讲排场,这符合胡适的一贯主张。胡适戏赠他俩的对联是:“无后为大,著书最佳。”
婚后陈衡哲来北大教书,成为北大第一位女教授,这其中胡适帮了很大忙。那时候江冬秀刚刚生了一个女儿,胡适急急忙忙安顿好家中一切,就忙着陈衡哲调入北大的事。他先找了校长蔡元培,蔡元培一听是才女作家陈衡哲,自然没有话说,他让胡适自己去落实。胡适找到史学系主任朱希祖,既然胡适找上门来了,朱希祖自然一口答应。
胡适十分高兴,马上将消息反馈给陈衡哲,可是陈衡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她思前想后考虑了老半天,向胡适提出,她想教西洋史。胡适再去找朱希祖,朱希祖为难地说:“系里早就安排好了别的老师,不便中途辞退,这情况你是很清楚的。”胡适当然知道朱希祖的为难,也不想给他添麻烦,便说:“陈女士是出洋回来的,教西洋史可以更适合一点。”最后朱希祖说:“让她先教西洋近百年小史,或者教英文也行,由她挑选。可是要教西洋史,只好等到明年再商量。”胡适表示同意,朱希祖就给陈衡哲排好课表。胡适满心欢喜地将学校的安排告诉陈衡哲。可是,陈衡哲是个事儿妈,麻烦又来了。8月底,胡适收到了她的一封信:“适之:我有两小事要和你商量:(1)我很希望星期六没有课。你和朱先生安排时间的时候,若做得到,极盼望你们给我这个favor(恩宠)。(2)我一天大约有两三小时的课若能连在一起,便可省俭不少光阴,不知做得到吗?”陈衡哲提出的要求,胡适无论如何也得做到,何况北大的事一般来说,没有胡适做不到的。他再一次出面去找朱希祖,事情很快商定。新学期开学时,北大请来的新教授们在开学典礼上一一发表演说,因为有陈衡哲,所以胡适带病参加了这次典礼。当晚他在日记中写道:“是日新教授皆有演说,莎菲最佳……”
不久,陈衡哲怀孕,胡适又找朱希祖帮她调休。虽然众人都给胡适面子,但胡适分明感到大家的不满,他后来对朋友不无幽默地说:“今后帮助女同胞来学校教书,真的要好好想一想,因为她们都要生孩子。”
因为胡适经常出入陈衡哲家,甚至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最后不要说大人,连陈家孩子也对胡适产生了感情。胡适离开后,陈衡哲的女儿小都和书书看见妈妈下班回来,胡适伯伯却没有跟着她回来,很不高兴。书书失望极了,拉着妈妈的手说:“请胡伯伯再回来吧,请胡伯伯再回来住吧——我好想他,我要是会写信,马上就会写信给他。”她第一次有了没有文化不会写信的痛苦。陈衡哲写信将这件事告诉胡适,然后说:“可见她爱你的深了,她们两人都盼望着胡伯伯回来住。”此事在朋友圈内传开后,有一个与胡适走得很近的朋友满含醋意地对胡适说:“孩子那么小,哪里会有这种意思?分明是孩子他娘的意思。”
期望女儿像莎菲
友情的延续源自于双方的付出。从1923年起,胡适的家人不断遭到病魔的侵袭,这让陈衡哲十分担忧,她致书胡适说:“适之,你如觉得精神上的负担时,请随时到这里来休养。”这时她已在南京东南大学任教,又担心胡适经济上的困窘,主动拿出自己的积蓄资助他。对于胡适的女儿素斐,她更多了一层喜爱。素斐不幸染病夭折后,她与任鸿隽专程来到胡适家安慰,并把自己的女儿书书过继给胡适做干女儿。不久,陈衡哲又添了一个孩子,全职母亲的操劳让她与胡适的联系有所减少。1949年胡适赴美后,与留在大陆的陈衡哲再无联系。不过,陈衡哲有两个孩子在美国,成为双方友情的中转人。胡适逝世的前一年,他还通过陈衡哲的女儿向陈衡哲赠送了一套新版的《胡适留学日记》,里面记载了许多他与陈衡哲、任鸿隽交往的点点滴滴。胡适与世长辞时,陈衡哲也正为丈夫的病逝而伤悲,所以书书致信给母亲的朋友:“一定瞒着她,因为胡伯伯是娘和爸爸生平最好的朋友。”
作为五四时期两位重要的作家、学者,陈衡哲与胡适的友谊长期以来成为报刊的花边新闻。早在1934年,《十日谈》就发表了象恭写的《陈衡哲与胡适》一文,散布了许多猜测和诬陷之词,说什么陈衡哲又撒娇又发嗲,哭着闹着要与胡适在一起,胡适摇头拒绝,然后把她介绍给任鸿隽,并答应与她暗中来往,陈衡哲没办法,只得无奈接受,婚后对任鸿隽感情一直淡淡的。短文发表后,一时轰动文坛。陈衡哲看到后气哭了,与任鸿隽带着杂志来找胡适。胡适认为这是恶意的造谣和诽谤,马上写信寄到编辑部,要求他们赔礼道歉。在胡适的一再要求下,《十日谈》最后只得登出胡适的来信,表示道歉。
没想到此事过去了四十年之后,又出现了新的“余波”。“风波”与“余波”不同,“风波”是捏造事实,而“余波”则是根据所谓事实,伤害他人。手段不同,目标一致,就是要搞臭胡适——他们所谓的证据,无非就是胡适给女儿取名素斐是怀念莎菲的寓意。这一点连胡适的学生唐德刚先生也这么认为:“素斐者,SOPHIA,‘莎菲’也,‘为念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苏雪林看不过去,站出来说:“胡博士替女儿取名‘素斐’,与衡哲洋名‘莎菲(SOPHIA)’字体与发音相去均远……属无稽之谈。”比较起来,美籍学者夏志清说得更客观一些:“任氏夫妇一直是胡适的至交,也是他事业上最亲信的左右手,他对任太太是不存一丝罗曼蒂克的幻想的。但任、陈婚姻如此美满,胡适自己家里有个病中不准他看书、写诗的老婆——相形之下,他免不了艳羡他们的幸福。他骗过江冬秀,给自己的女儿取名素斐,虽不能说纪念他同陈衡哲那段旧情,至少也希望女儿长得像瓦沙女子大学的优秀女生莎菲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