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马克纯属意外,迷信点说就是缘分或者天意了。
大二的时候,同宿舍有个女孩戴烟,虽然普通话不甚标准,却有个令人敬仰的理想,那就是能够在每天的黄金时间,念新闻给广大的人民群众听。虽然我们众姐妹不止一次提醒过她:“四十是四十”,不是“十四是十四”。可她一直没有明白我们是在暗示她普通话不标准。
这不,学校广播站招聘播音员的海报一贴出来,戴烟就兴奋得一宿未眠,害得我们跟着受罪。
但临去报名时,戴烟却犹豫了:石佩林,你跟我一起去吧!
不去不去,我去做什么?我又不准备报名。我边翻着刚刚拿到手的校报边说。咦,你们那个联系人不是马什么克吗?你看你看,这上面还有他的诗呢!
戴烟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报纸,没到三秒钟就小鸡啄小米似的点头感叹:好斯好斯!
好吧,我跟你一起去。长这么大了,好人坏人见得不少,可还从来没见过诗人呢!
戴烟在广播站的表现出乎我的意外。一进门,她就只顾左瞅右瞅上瞅下瞅,倒感觉我像是来报名的。直到马克主动跟我们打招呼“你们是来报名的么”,而且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是盯着我说的,戴烟才醒悟过来,“似的,似的,你就似马克?”这就是她的普通话,不分平舌音、卷舌音。马克听得一楞一楞的,半天才醒悟过来。
我是陪同学来的,我在校报上看到过你写的诗《啊,九月》,顺便来看看诗人都长得什么样子的。马克又是一楞一楞,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还不是跟你们一样,眼睛长在鼻子上。接着他又跟我谈起了那首诗:见丑了,那是他们编辑约我写的,写给新生的,那不能算是诗。
我迷糊了,都分行了怎么不是诗啊。马克接着讲他写这首诗的原因,以及他的诗歌哲学。这些我都不懂,也没有兴趣,我来这里并不是想拜他为师学写诗歌的,只是想见识见识,诗人都长得什么样,为以后大家在一起吹牛准备点资本。
这时候,有人进来报名,我才意识到冷落了戴烟,这女人还在东张西望,感情是在熟悉她未来的工作环境。我们也是来报名的。我跟马克要报名表。马克麻利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张,递在我跟前,我尴尬不已:不是我,是她!
这就是我跟马克相识的全过程。
戴烟自然没有被录取,她还一个劲说马克没眼光:他以为他似谁,会写几行破斯,就拽得不行,还说我普通话不标准。
而我无意插柳柳成荫,竟然跟诗人成为了朋友,在理工科学校,帅哥、大款、天才不少见,诗人据说几年才能遇到一个。
那时候,戴烟没少在我面前唠叨:石佩林,你要小心点,那马克我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你看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我跟马克的交往。而且马克也没有像其他男生那样,要约我去散步,要约我去看电影,要约我去喝茶,我感觉我们之间的感情很清白。
戴烟提醒我:都是发情期的人了,你以为你们都是泥巴捏的菩萨啊!看来马克对她的打击真不小。
不过我不担心这些。要谈朋友,早谈了,轮不到马克,等不到现在。我是父母的乖女儿,早答应过他们,读大学的时候不谈恋爱。
再说了,马克都大四了,明年就毕业了。
后来我一直想,如果那个寒假,马克没有送我去火车站,我们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那天,马克跟戴烟一起送我。下着雪,很冷,一出计程车我就冷得直哆嗦。马克没有问讯我的意见,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我身上:路上暖和点!我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像劫匪似的,撒腿跑了。
戴烟在一旁乐了: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火车上空调开得很大,我裹了裹马克给我披上的外套,感觉有点热了,脱了下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莫名其妙地胡思乱想。
如果马克真的追我了怎么办?尽管早积累了不少拒绝男生的经验,但是那些人中没有一个写诗的啊!
不知道是车厢里的温度过高还是怎么地,我感觉一阵阵躁热,赶紧打住思绪,用力抱了抱怀中的外套。
这袄子很适合男生,两面都可以穿,半个月不需要洗一次,别人还看不出你没换衣服。什么东西硬棒棒的?不会是马克的钱夹子落在口袋里了吧,取出来一看,是一本精致的日记本。刚准备打开,手像触电似的一哆嗦——这是别人的隐私!
一路上,我就这样怀里抱着马克的袄子,手里拿着马克的日记本,眼前晃着马克的影子,脑子里想着如果马克想我求爱……终于没有能控制住自己:卑鄙就卑鄙吧,谁叫他那么不小心!我鼓励自己。
一打开日记本,我一阵发晕,扉页写道:献给石佩林!
一个八十来页的本子,他竟然写满了,全是诗歌,还像日记一样,都留有日期。第一首是我陪戴烟报名那天晚上十一点多写的,最后面一首是今天早晨五点多写的,我跟他认识到现在,也不过八十来天,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假期,我常常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翻看马克为我写的诗歌。
母亲可能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不止一次地叮咛我:女儿,你也不小了,我们也不是反对你谈朋友,但是要多长个眼睛,现在不负责任的男人太多了。
以前在接受这方面的教育时,我总是嬉皮笑脸的,而这次,我感觉像做了坏事一样,心跳加速。
盼望着假期快点结束。
开学后,晚上我都不敢出去自习,窝在寝室里,生怕错过了马克的电话。
直到半个月后,那个我等待了一个假期的电话才响起。这时候,马克已经不在学校了,去了南方的一家报社,开始实习了。
他没有跟我提日记的事。这令我有点失望,但是我喜欢这样的方式,这也是他跟其他男生不一样的地方。
六月份,我开始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马克也回来准备论文答辩了。只是那时候我们都很忙,甚至单独在一起吃饭的机会都很少。
转眼间,马克就该离校了。
站台上,到处都是哭成一团的大学生,我跟马克面对面站着,正午的太阳很毒,我却在发抖,记得上一次,也是在这个火车站,我一哆嗦,马克就给我套上外套的。
可能是大家都在哭,如果我不哭就感觉不是在送别似的,我终于在马克踏上列车的那一刻,忍禁不住。
马克从车窗探出头来:石佩林,我等你!说这话的时候,列车已经启动了,我立在原地,感觉腿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只知道咬着嘴唇,使劲地点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戴烟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可能也是来送同学的,因为眼圈也红红的。她吸了一下鼻子,说:佩林同志,祝贺你!
这以后的一年多时间,我跟马克就靠电话、网络保持联系。他每每取得了一点屁大的成绩都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也时常叮咛我:小笨猪,明天有寒流,风度和温度,两手都要硬。距离很远,一南一北,感觉却很近,不论有多忙,马克都会天天收看我这里的天气预报。每逢节假日,他都会赶过来和我见面。
这时候,戴烟又出来了: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男人口口声声说爱你,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事。
我懒得跟她解释:马克每次都是开两间房的。
一年多的时间,让我吃足了相思的苦,大四开始找工作的时候,我就暗下决心:哪怕找份不甚理想的工作,也要跟马克在一个城市!
但是天不遂人意,投出去的十几份简历,都杳无音信。我们都开始埋怨起大学扩招,害得现在找份工作这么难。
而这时候,父亲通过关系,给我找好了一份电信局坐办公室的工作,我们系上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就在这家单位。
我面临着两难选择,放弃这份工作吧,去深圳吧,可能是一毕业就要失业。不去深圳吧,我跟马克的爱情还能持续多久?就算能持续下去,只怕我也会累死。
五一节的时候,离毕业不太远了。马克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他身边多了个人——戴烟!
马克还慎重地跟我解释道:这是我的女朋友……
第二天,我到电信局签了约。
哎,怪得了谁呢?马克关心我是不假,但是,他又没有跟别人介绍过:这是我的女朋友!而戴烟,以前我们在一起开玩笑的时候早就说过,我们什么东西都可以一起享用,怪得她么?
我打开电脑,把马克拖到了陌生人里。他依旧在QQ上给我留言。
“小笨猪,什么事情都想开些,我又不是最优秀的,比我更时候你的人一大堆……”
“小笨猪,找份工作不容易,而且你现在有机会进电信局,这不是一般人求得来的机会,要好好把握……”
“小笨猪,现在开始工作了么?感觉跟学校有什么不同……”
每天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马克都会给我QQ里留言,而且每次留言,都有一个固定的开头:小笨猪,我电脑感染了病毒,如果后面跟了什么网址,你千万不要看啊。
2003年8月,正是冲击波肆虐的时候。
每天临睡觉前,我都习惯打开电脑看看,其实,这么晚了,也没有好友在线,我也不知道看什么,每天,马克的留言雷打不动,但是我从来没有回复过他一次。
马克是我的初恋,我为了他都愿意舍弃那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但是他却那样对我,分手就分手,既然跟我的好姐妹勾搭上了!
马克一直呆在我的陌生人里,也没有把他拖进黑名单,毕竟是我的初恋,毕竟我在他身上动过真情,而且我也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但是,国庆节长假结束后,马克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见到他的留言了。我想只有一种可能——开始准备婚礼了。
我的习惯依旧没有改变,每天临上床起,打开电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一个好友在线。我一个个地点好友的头像,查看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好友资料,偶尔也会点一下马克的。
这个城市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才刚到十二月,就开始下雪了。
我忽然记起了那年的寒假,也是下着雪。马克的外套,一直都还在我身边。
我从箱子底下翻出那外套,两年多时间没动过它了,颜色暗淡了不少。捧在手里,又想起了马克。可能,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会记忆得更加深刻。
我又坐到了电脑前,翻看以前跟马克的聊天记录。不知道怎么搞的,分手前的记录都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自语的还保存着。
忽然间,我感觉有什么不对头——凭我的感觉,QQ自动带出来的病毒网址应该是千奇百怪的,而马克给我留下的网址,始终都是同一个!
抱在怀里的当年马克给我披上的外套滑落到了地上,马克的影子有像当年在火车上一般在我眼前摇晃——管不了那么多了,病毒就病毒吧,大不了重装系统!
我点开了马克留下来的网址——这是唯一有可能找到马克的方法。
天,这根本就不是个病毒!
一打开网站,一行鲜红的初号隶书刺伤了我的眼球:献给石佩林!
主页上,所有的标题都是日期,从我跟马克分手那天开始的——5月2日。打开,他写道:
小笨猪,你终于找到了啊!
首先原谅我的自私,其实,跟你“分手”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假若你真的来深圳了,可能要从最基本的做起,一个月赚很少的钱,做很累的活,这不是你承受得了的。而现在,你有一份更好的工作可以选择,怎么说也不能辜负你父亲的好心啊。
或许你永远也找不到这里,但是我知道,只要你找到这里来了,你就不再是读书时候那个只知道撒娇的小笨猪了。
其实我跟戴烟什么都不是,那次,把她以女朋友的身份介绍给你,是我一个人导演的一出戏……
还没有看完,突然间停电了。漆黑一片的,我很准确地拾起了地上的外套,照个记忆中马克给我披上这外套时的样子,再次披在了自己身上。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
不过,这时,我感觉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