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清楚世界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直走,从冬城走到鹿城,从鹿城走到边城,从边城走到春城。
春城的本地人都有一张与世无争的脸,春城的水都悠悠流了上千年的历史了,她在春城一待就是整整一个秋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遇到了乔一。
乔一个儿高,气质好,时尚,眉宇间浮着一层淡淡的忧愁,一连几个星期埋在大堆沉重的器械间忙碌,特别惹眼。他在拱桥边的石板上取景,回头发现雕花木窗里的她一直在凝视他,乔一笑了,笑的样子很温和。白玲也笑了,两个人都没有尴尬。他收好器材走过去时说:
“有那么好看?”
“看你拍照啊!多好的风景。”
乔一举起相机对她咔嚓一张,说:
“后天做我的模特?专门再做做我的风景,怎么样?”
“模特?”
“这是我的名片,后天下午联系,你看有没有空?”
她伸手接过来,“乔一!”
“怎么样?有没有空?”
“你这么帅,名字这么特别,怎么会没空。”
乔一眨眨眼睛,白玲只当他寂寞了耍耍。春城满地各路美女,找她这样一脸落魄的无业游民做模特,开什么玩笑?
可是他敢说,她就回应得霸气,带着鬼精灵的笑。
到了后天,他真打了她的电话,他确实在筹拍一组以“漂泊”为题的作品向杂志社交差。白玲的脸上写满了迷茫。
天空雾蒙蒙的,两人刚碰着面,眼前屋檐就滴滴答答地淌雨,两人心里都长出一把无形的剪刀,可这雨越下越大,意念根本无法将它剪断。
“这么大的雨!”
“天气预报只说多云。”
乔一对着屋檐猛拍完,转过头对白玲说:
“走吧,去喝一杯好了,等天晴再说。”
“走吧。”
白玲笑笑,伸手就去接他那一堆沉重的器械。黑色机身,冰凉内敛。
咖啡馆外的雨越下越大,他们越聊越投机。白玲聊自己的经历与迷茫,乔一聊自己曾经有过的类似经历与迷茫,最后眼睛闪闪发光地给她看自己的作品。
旋律急转,无数个消亡的瞬间在眼前激烈地重现。巨大的喜悦与悲怆从内中涌来,现实与虚幻在碰撞。那些照片,有风景有人物有静物有动物有植物,宇宙苍穹、春夏秋冬、生老病死、人生百态都在他的相机里——有全程记录一个病人临死的整个过程,有死刑犯听到判决那一刻的眼神,有晨光下垂头轻轻抚着肚皮安静如圣母的孕妇,有在急流中拼命挣扎的蚂蚁,有正从枝头脱离的枯黄树叶,有车站前情人哀伤的离别眼泪,有达官贵人明星模特得志的骄傲笑脸,更多的是随处可见的平常生活里的平常人……
斑驳老墙下眼神如春城水一样苍茫的老人,提着马桶蓬着头发张嘴打哈欠的新嫁妇,蹲在路边捡垃圾的失学儿童,水边独自忧伤的瘦弱小女孩身影……乔一的镜头里,天地万物,无不可拍,无不是天生有情的大材。白玲震撼了,迷茫的眼睛冒出黑亮的光,仿佛生命突然“啪”地敞开了一张大门……
白玲一边弯腰系紧鞋带一边问:“你自己呢,你自己是如何看待摄影这件事的?”
乔一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雨说:
“唐僧几个徒弟里白龙马是唯一的王子,虽然他没有语言,但是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即使没有妖怪,没有他唐僧也是到不了西天的。这就是我敬仰的姿态。我活着,不过以自己的姿态在发现这个世界外面的世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