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府邸精舍连绵,从富乐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半山腰的越王楼也是陈府的产业。
一名家奴穿过无数座凉亭又绕过无数座假山,跑的气喘吁吁,才来到家主陈浩天敞开的门前。
家奴做了数次深呼吸才平复下来,并没有进门,躬身大声禀报:“老爷,管家齐海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书信。”家奴说完,弯腰把书信举过头顶。
一名哑巴女仆接过书信走到床边交给陈浩天。
陈浩天枯瘦如柴,盖着一床薄被靠在床头之上,从信封中抽出半张宣纸,纸上的八个字是规规矩矩的小楷,毫无锋芒,写道:有辱使命,无颜相见。
“哈哈,有意思,”陈浩天发出淡淡的轻笑,嘶哑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竟是呆不下去了,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还是我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
圆月如水,酷暑难耐,遍野流窜的山风都是烫的。
郝奇将竹竿扫把架在石缸和隆起的树根之间,颤颤悠悠躺在竹竿上,淡淡清凉从竹节上散入脊背,舒服至极。他望着皎洁的月光,轻声问道:“无蝉师父,我爷爷怎么还不回来呀?”
无蝉放下手里的酒壶,冷冷答道:“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说完,无蝉冷厉的眼光扫过石缸,一双和月色一般清亮的眼睛在石缸后一闪就消失了。
郝奇并没有注意到石缸后边的情形,自顾自继续说:“子云亭复学的时间马上到了,爷爷回不来怎么办?”
“不用担心,那个老土鳖肯定会……,”无蝉话还没有说完,眼睛突然间大放光明,懒散坐着的身体瞬间站直,抓过竹竿扫把腾身而起,足尖在高大的院墙上一点再次飘飞,在空中几下闪烁便消失不见了。
刚刚还躺在竹竿上的郝奇瞬间摔在地上,刚刚爬起来便被远处的情景惊呆了!无蝉猎猎飞卷的蟒袍遮住了半个月亮,形同一只张翅的巨大蝙蝠划入夜色深处。
郝奇疑惑之中渐渐生出莫名其妙的焦虑,两只虎牙紧紧咬着下唇。
舍命的无蝉足足奔出近十里,在一处山谷中停住。
惨淡的月光下四个黑衣人围成一圈,地上躺着的黑衣尸体却有五个,中间是满身浴血的痞日休。
痞日休看到疾飞而至的无蝉,露出顽童一般的笑容,喃喃道:“我知道你会来的。”说完便昏死倒地。
无蝉双手平端着竹竿扫把,一步便来到场中,挡在痞日休身前。
黑衣人中的一名枯瘦老者干笑了一声,说道:“哈哈,原来是享誉江湖的朱袍刀客,你消失的太久,老夫都忘了追捕你了,来的正好。”
“你就是颂国黄雀儿侯府的干儿子索命鬼吴常?”无蝉声音淡的毫无味道,继续说道:“听说你干爹跟我差不多大,比你还小三十多岁?”
“将死的废物,竟敢侮辱老夫?”叫做吴常的枯瘦老者到是沉着,语气中毫无怒气,沉声道:“本来可以将你拿下,既然你影响了我的心情,只能杀了。”
无蝉眼睛余光扫过地上的痞日休,不再搭话,用竹竿在腰间的雪亮长刀上轻轻一点,凄厉的鬼哭响彻四野,无蝉的高大身影瞬间在原地消失。
“雕虫小技也来献丑?”吴常冷笑一声,手中一根铁索抖出,铁索边沿喷吐着炽烈的短短火焰,照着无蝉刚才消失的左边砸去。
“当”的一声巨响,铁索竟然砸到了无蝉的刀上,空间一阵扭曲,无蝉的身影变得若隐若现。
“躲的够快,”枯瘦老者一脸冷厉,喝道:“一起上,你不是朱袍刀客吗?今天就把你乱刀分尸。”
四名黑衣人全部动了起来,一根铁索、三把长刀向着无蝉的身影攻去。
无蝉的身影在围困中不停闪烁,却脱不出包围圈,躲闪不及被铁索贴着胸口扫过,满口鲜血仰头狂喷而出,他一声尖啸跃在空中,手中的竹竿扫把猛然挥下。
山林边偌大的空间里狂风陡生,瞬间寒气透骨,无数根灰白的须发激射而下。
那些扫把上的须发在空中射下,刺中无数点无蝉刚刚喷出的血滴,然后在寒气中凝结,带着血滴刺到地上。那些须发似乎根根交错相连,围成一圈,就像小到极致的篱笆。
矮小到肉眼都看不到的篱笆,却把吴常和其他三名黑衣人困在当中,无法逃脱。此时他们四人眼前都是直达天际的霜雪冰墙,小如井口的高远天空悬着一轮寒月,冰冷刺骨,根本没有生门。
“月影藩篱?”吴常的声音恐惧中不停震颤,“还竟然是舍命的血篱?”
无蝉的冷厉声音飘渺一般响起:“不愧是索命鬼吴常,三十年来,这篱笆我只用过一次,你竟然认得。”
“为了一个痞日休,你舍了性命值得吗?”吴常的声音颤抖不已,牙齿发出嘚嘚的声音。
“你既然要取我性命,我自是要舍命杀你。”无蝉此时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些吃力。
半刻之后,吴常咬牙道:“你小看老夫了。”
吴常等的就是无蝉维持血篱的消耗,还不能等到自己内力衰竭之时,他看着眼前的黑衣部属即将变成三根冰棍,此时才动了起来。
吴常昏暗的眼瞳突然变得血红,伸手把三名还未死亡的部署抱在怀中,低头一口鲜血喷在他们身上。
鲜血刚刚离开嘴唇便燃起火焰,那燃着火焰的血水像火油一样发散开来,四人瞬间化成一个冲天火球,向着身边的霜雪冰墙撞了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一个光溜溜的身体冲出,白花花的屁股在月光下一闪,便瞬间远去。
索命鬼吴常孤身逃脱,其他三个黑衣人化为一地灰烬。
“我靠,这也行?”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痞日休趴在地上大声骂道。
无蝉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问道:“你还没死?”
“放心,我死不了。”痞日休说完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再次昏死过去。
无蝉无语,背起地上的痞日休狂奔而回。
……
只有半盏茶功夫,无蝉高大的身影便飘进子云亭院中,背上是重伤将死的痞日休。
“爷爷、爷爷,”郝奇猛扑过去,伏在痞日休身上大声嚎哭。
无蝉靠着树根坐下,疾速喘息了一会儿,把痞日休挪近自己的身体,双掌贴上痞日休的后背,同时沉声喊道:“郝奇,给我站起来,按照我说的做!”
郝奇哭的天昏地暗,听到无蝉的声音,猛然止住悲声,站起身形,两颗小虎牙紧紧咬着下唇,两滴血线从嘴角上蜿蜒留下。
“把你写字的柴刀装到扫把上,快点!”无蝉双臂微微抖动,月光下的脸色变得绯红。
郝奇捡起无蝉脚边的扫把,拿着刀柄都是空心的柴刀就往竹竿上套,可怎么也套不进去。
“小笨蛋,你不会换一头啊?”无蝉情急之下,竟然说出痞日休平时所用的怜爱之语。
手中忙乱不堪的郝奇似乎没有感觉,在竹竿扫把上杂乱的须发中找出端头,把柴刀套了进去。
突然间,一道冰冷的亮光冲天而起,又瞬间敛没,刺骨的寒气四处弥散开来,远处精舍里很多学子睡梦中都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原本粗钝乌黑的柴刀化成了银亮的枪头,竹竿上的节儿也消失不见,变得非常光滑,扫把上灰白的须发不再粗硬,柔顺的垂了下来,在皎洁的月夜中随风飘逸。
郝奇哆嗦了几下,惊呆当场,颤声问道:“无蝉师父,这是……什么?”
“霜篱神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