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一角的月亮挂在头顶,银白的光辉照耀人间。夜深人静,唯有四周虫鸣。欢喜镇的夜,永远都是一个样。
床上少女大汗淋漓,嘴里呢喃着什么,根本听不清楚。倏然,小手一抓,似要抓住最后的温暖。
这随意一挥,不想真的被她抓住了什么,那是一片洁白的衣袖,袖口上绣着精致的紫竹,衣服质地上乘,透气丝滑。她手中有汗,一个不稳手便滑了下来。
“不要!”随着叫喊泪水轻轻流,与汗水混在一起,已分不清彼此。
轻轻的一声叹息,白衣仙人端坐在床侧,伸手握住她的手,惊恐不安的少女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终于稳定下来。
平日的她俏皮激灵,少有落泪。她所有的泪怕都流在了梦中,不知究竟是什么过去让她如此难以割舍。
好看的眉有点皱。他淡泊宁静,一心向医。八岁拜入吴子梦门下,与谷中的讲师和婢女都不甚熟悉,平日里接触的也只有岚枫一人。岚枫从小便跟在吴子梦身边,是个哑巴,为人低调内敛,将溪羽谷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没有兴趣主动了解谷中的事,很多事还是刘凇无趣时讲出来的。譬如,他的师姐——吴晴。在刘凇带着重伤的吴攸来寻他时,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师姐。那个冷漠的师父,那个从不对他流露半分情感的师父,他在翻阅了他的手记后他才发现他也是有爱的,他曾那么地偏爱他的徒弟。若那件事不发生该多好。可若没有那个意外,便不会有今日的他,也不会有今日的吴攸了。
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素来没有波澜的脸带上一抹愁绪。拿出手绢将少女额上的汗水轻轻拭去,想起她在祝府身份暴露后对他说,若他不搭理她,她便会得心病。那时他只惦念着她的病情,并未留意其他。身为医者,若要救治病人,便得对症下药,身心皆治。若心病不除,再好的药,再妙手回春的大夫,也无力回天。
她的病情与手记的记载逐渐吻合,若有一个阶段没有顺利度过,她便只能香消玉损。为了那些珍贵药材,为了准确把握她的病情,消耗了他大量精力。这次琅薇草寻不到,他四处奔波,再加上炎浪山的事,已无多余的心力来关注她的生活。
生长在自己身边的少女,看得到人,看不到心。
到底是过往的牵绊太深,还是如今的人影响过大,他无从得知。
低头,少女那双大眼睛此刻轻轻闭着,眼珠子时不时转动几圈,睡得不安宁。
她敬他,重他,同时也畏惧着他......
门外树影摇,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放开手,尤离起身,开门。花花公子一袭红衣似火,嘴角略带笑意地站在门口。
“在隔壁没寻到尤神医,便想着你是来了吴攸儿房间了。”花陌归拱手作礼,“深夜造访,尤神医应不会怪罪吧?”
尤离做了个“请”的动作,花陌归便笑着进了屋。
内间灯火通明,只听得到时急时缓的呼吸声,这丫头睡个觉也这般不老实。不过,嘴角擒笑,他就爱她雷都打不醒的性子,不然有些事便她偷听到了便不好了。
“明人不说暗语,我便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了。”他自觉地坐到椅子上,摇着他那把贵妃扇,星目亮晶晶的。
尤离没有搭腔,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安安静静等待下文。
“明月姑娘离去也有一段时日了,不知可找到了破阵的方法?”他用扇点桌子,笑意不减。
汪明月是月莹楼的人,月莹楼虽在江湖上默默无闻,可知晓该组织的便知道,这是个神秘强大的组织。楼里人不多,可各各都是精英,传说不少人精通奇门八阵。
炎浪山看似平静,到其中探查的却不再少数,略过莫染尘、葛青族等,尤离也殷勤得紧,这根本不像他平时的作风。汪明月的出现和离开也并非偶然,她肯定是回楼拿那阵法的破解之法了。
不动声色地朝内间望了眼,花陌归继续道:“在下熟悉花草,也曾在书中看到过琅薇草,此草生长于沙漠中,一年方长一寸,根须发达,会自动寻找水源。尤神医在炎浪山中寻找此草,定是断定山内有琅薇草。至今无果,是在那阵法内吧。”
他每说一句,尤离的神色便凝重一分,他并未对花陌归说过琅薇草的事,他又是如何得知?
“你想让我帮忙解阵,助你捕获火舌蛙?”
“非也。”花陌归将背从椅子上立起来,不复刚才的慵懒,“我与吴攸儿投缘,此举不过是助她。”
“你敢说自己无其他目的?”尤离冷冷道。
贵妃扇摇了摇,花陌归笑了:“火舌蛙是葛青族欲夺之物,前几日假扮成齐逸的便是他们的人,我很乐意破坏他们的计划。吴攸儿,当小心他们才是。”
面前人善变,一句话一个嘴脸,此刻又恢复了豪放不羁的模样,嘴角似笑非笑,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身上有太多谜,他得到的消息和江湖传闻相去不远。花陌归,逍遥峰掌门应龙寻的得意弟子,传说他是花仙子下凡,一岁知花,两岁育品,七岁习武,十七岁与齐逸战成平手。传说真真假假多不可信,不过所有的传闻都没有涉及他入逍遥峰到出江湖的事件,十年的时间可以隐藏很多秘密。
“你对葛青族很熟悉?”他淡淡开口。此时月西移,在灯光下,月光失了颜色。
“略知一二罢了。”
“他们究竟有何目的?”狭长的眼微眯,竟带着难得的几丝凌厉。
花陌归默了半刻,带开话题,语气有些哭笑不得:“这吴攸儿,平时还道尤神医不关心她,今日一谈,她还真是瞎了眼睛。”
尤离并未辩解,神色也如常。
被盯得久了,花陌归摸摸鼻子:“这葛青族的目的也不是一时半会说得清的,尤神医多加照看她便好。对我的戒心不要这么重,我若真对她另有所图,早就动手了。这是我们欠她的,当护她安全。”
磁性的声音说到最后带上几分暗哑,他的眸子隐匿在光的暗处。花哨的贵妃扇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放在桌上,孤零零地躺在那。
这已是极限,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任何信息。尤离了然。还不如和他合作,也能知晓其计划,探寻蛛丝马迹。
“本计划这月十五便能带回解法,如今明月姑娘迟迟不归,那阵比想象中更为棘手。”他愿意谈阵法,就表明了态度,花陌归笑着将后续的计划详说了般。尤离没多少意外,他与莫染尘本就是冲着火舌蛙来的,经过这几个月的探查,只要破除阵法他们便能轻易地捉住火舌蛙。至于谁得,这便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了。
点点头,暗示协议达成。临走前,尤离脚步一顿:“攸儿的血为何能引火舌蛙现身?”
“传说中进入炎浪山藏宝的一山前辈是她的同族。”言尽于此花陌归率先离开,留下身体有些僵硬的人影。白衣在月光下黯淡无光,他抬头看了眼似圆似缺的月。
无奈。
以为可以隐世。可如今看来,事情比想象中更复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