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璀璨如华,静静地洒在地上、树梢。虫鸣蛙唱,热气在四周飘散。
吴攸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内心安稳,泪湿了他的衣襟。
六年,她寻觅了六年,终于还是找到了……
那年端午,天气也像如今的欢喜镇,燥热难耐。一如往年,吴攸独自留在小屋里等待这难熬的日子一点点过去。
她不喜欢端午节,一点都不喜欢。因为在雄黄酒飘香的时刻,便是阿娘离开的时刻。她不懂,为何每年阿娘都要出去,将她一个人留在家中酿酒。粽子已经勾不起她的欲望,吴攸蜷缩在床上,满脸都是水,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像以前一样,多睡几觉便好了,她如此想,等日升月落,月升日落后阿娘便会提着她最喜欢的糕点回来,然后给她做牡丹牛肉和糯米鸡蛋羹。睡梦间,门外一阵嘈杂,吴攸耷拉着脑袋出门,发现院挤满了人。他们怒气冲冲地冲进药房像强盗般将药材抢劫一空,还有不少人围着她大吼大叫,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身。透过众多声音,她听见夹杂在其中的断断续续的哭声,欲撇头去看,几个人高马大的人将她团团围住。
做梦?
疑问刚起,她便被人举了起来,脖子上的手是那么有力,连着手的那张脸是那么熟悉。吴攸只觉得脖子快要断了,呼吸格外艰难。瞪着腿,她嗫嚅着小嘴,哆哆嗦嗦道:“牛伯伯——”
四周复又嘈杂,知了的声音震耳欲聋,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隐约间吴攸听到“雄黄酒”、“有毒”几个词,手臂不知被谁抓了把火烧火燎地疼。全都是熟悉的面孔,不少人都曾亲切地抚摸过她的头,如今……却又陌生得紧。猜出是卖的雄黄酒出了问题,吴攸待要开口辩解,人便被甩出扔在了地上。院门口冲进来一个妇人,蓬头盖面,眼泪鼻涕流了一路,即使这样吴攸还是一眼认出,这是狗娃的娘。她疯了般挥舞着爪子向吴攸冲过来,嘴里还念叨着:“你还我狗娃,你还我狗娃——吴晴这个歹毒的女人,心肠比魔鬼还坏,害死了我的狗娃,枉我平时这么尊重她!你们都放开我,我要吴攸这个小贱人偿命,让她也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
撕心裂肺的吼叫,沾满鲜血的手占尽眼球,吴攸吓得面色一白,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出了黄土村,她被人随意丢在一处草丛中,身旁放着个黑不溜秋的馒头。天暗淡无光,下了场小雨,吴攸爬起来漫无目的地走着,每过一个村子便能听得擂鼓震天,龙舟艾草,雄黄飘香。她从没有过过端午节,阿娘也不许她喝雄黄酒,每次便沾得几个粽子。泪水划过脸庞,阿娘给她做的肉粽,现在还用凉水冰着放在锅里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放坏。阿娘说,夏天的食物最容易腐坏,而坏了的食物便容易遭惹苍蝇和蚊子,她不喜欢苍蝇和蚊子,便总是找借口将粽子提前吃下肚。
她很聪明的吧……她,也很乖的吧……
可是,为何这么聪明乖巧的她会被赶出来呢?吴攸不懂,也不会懂。平日里对阿娘歌功颂德的人,将阿娘称为“活菩萨”的人,转身便换了面孔,那般的狰狞恐怖。
好人难做,一事不顺便被唾骂,连将事情查清楚的机会都没有。
泪水湿了一身,不知道要到何处寻找阿娘,吴攸只愣愣地往前走。一个馒头根本不能果腹,她用锅灰将自己涂成了个小黑炭,然后脱下衣服换了一件破破烂烂的乞丐装和几个馒头。她不敢走远,等时间差不多时便偷偷跑到入村的树林中,她怕阿娘回来找不到她。
一直等到夏末,天气已不再那么炎热,树叶也开始变黄,圆润的脸也逐渐凹陷……等待着,等待着,怎么都没有等到那个身影回来。
吴攸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些日子的。偷偷摸摸地跑到地里偷食物,到山中吃野果……被人打,被蜜蜂蛰,差点淹死在河中……等得心灰意冷,等得惊恐害怕,她离开黄土村,上路去找寻阿娘。
山不来,我便去找山。
可是,人海茫茫,毫无线索,她根本不知到何处寻。甚至,连自己的明天在哪,是否还活着,都不清楚。
十二岁的那个夏天,她不得不长大。
秋风萧瑟,她到了苏平城,听城外的百姓说,这里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女大夫,长得俊美又心地善良。望着那高大的城门,心难得的有几分悸动,她仿若已看到城门后阿娘正笑着伸开手,只等她冲过去便能再次投入她温暖的怀抱。
这个秋天,也便不是那般冷了。
她紧了紧单薄的衣服,笑着进了门,笑着去到了那个女大夫的住所,笑着像小二询问消息,却被告知女大夫出城去采药了。
跳动的心坠了几分,吴攸依旧咧着嘴,没关系的,她可以等,等她回来。
能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已是小二的极限,为了不耽误生意,吴攸被无情地赶走了。吴攸懂,所以跑到能看到那间客栈的偏僻角落,将自己藏了起来。
这一等便是两天,她熬红了双眼,却没有等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阿娘,是不要她了吗?她可知攸儿受了多少苦?
饿得不行,吴攸起身随意去找吃的。路过一个街道,一位好心的大娘给她塞了个馒头,她道了谢,狼吞虎咽地吃了。不远处是颗高大的树,上面挂满了鲜红的豆子,诱人得很。肚子又开始闹腾。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一路望着那红色的豆子,想象其美妙的滋味。
“吱――”地一声,吓得她差点跳起来。可她实在太累,也只是愣了片刻。一只小鸟躺在她的脚下,嘴里还流着血,若不医治,怕是活不过今日的。愣愣地蹲下身将它捧在手上,还没有起身,一片高大的身影便将她团团围住。
“哪来的臭叫花,竟敢抢我们少爷的东西?!”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不屑与嘲讽,高高在上,劈手便要夺她手上的鸟。
下意识的,吴攸身子一歪,躲过了他的手。
“不知死活的东西!”一只脚踩在她的手臂,吴攸痛得叫出声来。
“算了,王全。”不远处一位锦衣少爷唇角微扬,“将那只鸟赏赐给这个臭叫花吧,也好让她们死的时候都有个伴。”
桀骜不驯的声音,带着半分悲悯,九分看好戏的心态。
那个叫王全的小奴才收了脚,临走前还不忘啐了她一口。
吴攸痛得龇牙咧嘴,不远处的红豆又十分诱人。没找到阿娘前,她不能死。
颤颤巍巍起身,捧着小鸟,不知磨了多久终于磨到了树下。粗犷的树,盘虬卧龙,黄绿交加的树叶间,坠满了豆子。地上,一片鲜红。
捡起几颗好的,用衣袖擦了后正准备送进嘴里,头上传来冷冷的声音:“会死人。”
她“啊”了声,抬头,这才发现树干上端坐着一位黑衣少年,红唇星目,生得俊俏,只是那双眼。吴攸转移视线,将衣服拉了拉,太寒了些。